第4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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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廷攥著兩個拳頭,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汗——在他心里,鄔瑾是青松挺且直,連廷杖都不曾折腰,普通男子寫下入贅文書,尚且比粉身碎骨都要難受,更何況一向高潔的鄔瑾。 他緊張的口干舌燥,眼睛往桌子上溜一眼,看黃酒都讓下人撤了下去,只有一杯清茶,便沒有喝。 鄔瑾心中早已思量過無數(shù)遍,并未過多猶豫:“那便請程夫人去我家中走一趟吧?!?/br> 亥時一到,馬車和馬都停在知府衙門前,鄔瑾剛翻身下馬,門子便開了門。 程家人熟識知府衙門,內(nèi)衙燈火昏昏,仆從伶仃,凡見到的下人,都是精挑細選的老實模樣,見到鄔瑾便退到一旁。 鄔母拿著兩把傘,正要出門去給鄔瑾送傘,見鄔瑾忽然帶著程家三人前來,連忙上前招呼,請他們?nèi)ズ笤鹤?/br> 鄔瑾接過母親手中雨傘,立在廊柱下:“阿娘,去書房吧,爹睡了嗎?” 鄔母疑惑地看向程夫人,口中答道:“今天怕是要下雨,你爹老地方疼,抹了膏藥就睡下了。” 鄔瑾攙著鄔母往書房走,取火折子點亮燭火,讓下人上茶點,請鄔母和程夫人對坐,程家大姐和程廷各自落座。 蠟燭點了兩支,方才明亮,鄔母與程夫人年紀相差不大,樣貌上卻是天壤之別,鄔母頭發(fā)花白稀疏,勉強挽做一個發(fā)髻,頭上一絲華彩也無,眼睛渾濁,渾然一個村中老嫗。 程夫人亦為人母,知道養(yǎng)大一個孩子不容易,拱手送到別人家去,無異于挖一個母親的心肝。 尤其是鄔母這般艱難支撐家中,好不容易供出來的一個狀元郎。 她一時張不開口,為難地端起茶盞,慢慢喝一口。 鄔瑾撩起袍子,跪倒在地,對鄔母行了大禮:“阿娘,兒子要立一份入贅文書,入贅莫家,程夫人為憑中人——” “不行!”鄔母蹭的從椅子里坐起來,猛地抬手,“啪”一巴掌打在鄔瑾臉上。 鄔瑾回寬州起,她就一直懸著這顆心,那時候只要鄔瑾活著就好,哪怕鄔瑾立刻去了莫府,只要能活命,她也毫無怨言。 她知道這個兒子留不住,可真到了這一天,她舍不得撒手。 怒氣一點一點壓下去,她垂首看鄔瑾,鄔瑾臉上帶著手指印,臉上并無怨憤之情,俯首磕頭道:“阿娘,兒子雖是入贅,卻不用管業(yè)入籍,不必改名換姓、生不歸宗、死不歸祖,兒子一樣孝養(yǎng)您和爹?!?/br> “不……”鄔母坐回椅子里,人坐著,魂卻往下沉,有種走投無路的絕望。 第381章 落定 書房中有了墨香,打破凝滯氣息,程廷磨墨,鄔瑾執(zhí)筆,程夫人做憑中人。 程夫人看一眼鄔母,斟酌著開口:“立入贅合同文書人鄔瑾,寬州府人氏,年二十五,無婚娶,今請憑中人入贅寬州莫府,以莫家女莫聆風為夫?!?/br> 鄔母看鄔瑾筆下不停,忽然發(fā)現(xiàn)鄔瑾左手手指上有傷。 她竟然此時才看到。 什么時候弄的? 在哪里弄的? 還有他出門的時候,好像穿的不是這一身! 突然提及的入贅,和他的傷有關(guān)? 她張了張嘴,最后什么都沒說——鄔瑾站的越高,離這個家就越遠,不再像賣餅時那樣,和這個家密不可分,只剩下他們做爹娘的,始終牽掛著兒子。 程夫人繼續(xù)道:“莫家付禮錢十萬貫,以抵鄔家之子——” “不行!”鄔母的面孔驟然間凌厲起來,目光像刀子一樣扎向程夫人。 程夫人嚇了一跳,連忙道:“嫂子,禮錢可以再商議。” 鄔母搖頭:“我們一文錢不要,文書是他要立,但我們家不賣兒子!” 程夫人笑道:“嫂子既然這么說,那禮錢便抹去吧?!?/br> 她繼續(xù)道:“鄔家資財,由其兄弟鄔意之子所有,鄔瑾入贅擔差,義猶半子,上事宗廟,下繼后世,協(xié)理家財,如異言翻悔,逐出家門,亂棒打死,不得異言,高山滾石,永不回頭。 恐后無憑,立此入贅合同文書為據(jù)。 立書人鄔瑾。” 鄔瑾寫罷,重新抄錄兩份,再由自己和程夫人畫押,隨后留下一份給鄔家,程家三人拿另外一份離去。 鄔母拿著文書走出書房,抬頭看向天邊,夜色已成濃墨,烏云沉沉墜落下來,壓在知府衙門飛檐走獸上,那些石造的、木雕的、泥捏的,都險些讓濃云碾成齏粉。 “轟隆”一聲驚雷響,緊接著一道閃電劃破天際,把她慘淡的臉色照的雪白,她在突如其來的寒風里打了個哆嗦,感覺自己也要隨著電閃雷鳴而碎。 心頭像是絮著打濕的棉花,讓她喘不上氣,她折起文書塞進懷里,用拳頭砸了一下胸口。 “阿娘,”鄔瑾撐開一把傘,以免雨水被風吹入游廊,上前攙扶住鄔母,傘都傾在鄔母頭頂,“阿娘,我的婚事,早已經(jīng)系在莫將軍身上,這入贅文書,并不算過分?!?/br> 大雨傾盆,白日燥熱一掃而空,雨幕將一切都掩蓋住,鄔母被一團濕冷的黑暗包裹著,心如刀絞。 她點頭,隨后又搖頭:“你不懂……你為了個女子,入贅……” 她想說鄔瑾為了個女子,隨手拋棄了自己的前程,他的才學,他的樣貌,他本可以兒孫滿堂的幸福,他順遂的人生,都斷送在這一紙文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