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泰山問：“糴收銀在哪里？”

    倉長低聲道：“沒有?！?/br>
    莫聆風(fēng)敲了敲桌子：“什么？”

    倉長一個哆嗦，扯起嗓門：“一向是他們出糶獲利后再給糴收銀！”

    程泰山看向知州與通判，嗤笑道：“原來兩位還做無本買賣，高！”

    百姓眼中，含了恨意。

    游牧卿兩手夾三個竹升筒，邁出府衙門檻，放在桌上，莫聆風(fēng)抓出一把大米，米粒多灰粉、發(fā)黃、有蟲蛀粒，碎米多，整米少，有的甚至已經(jīng)泛紅。

    黃豆、栗亦是如此，黃豆腐壞的最為厲害，只是從糧窖挪動到竹升筒里，就已經(jīng)不斷有蛆蟲從里爬出，一直爬到升筒邊緣，掉在桌上。

    莫聆風(fēng)將那一升黃豆傾倒在地：“倉長言語不實，糧倉出糶的是兩年以上陳糧，為何新糧不見，陳糧在此？”

    倉長面如死灰，答道：“是......奏本上報是出糶陳米，實則......是拉走了新糧?！?/br>
    “惡若豺狼！”黃韞書忍不住睜開眼睛，痛罵一聲。

    第417章 吵鬧

    金、齊、倉長等人，就在街口處杖死，刑杖重重打在脊梁上，立刻就有骨頭碎裂之聲響起，血從犯人口鼻中涌出，滴落在地，逐漸向外蔓延。

    無人躲避，因為望州城中，人人身上都已沾滿血漬，不在乎再臟一點。

    百姓一片死寂，眼神惶然懼怕，然而在眼底深處，還閃著一點興奮的光——過往秩序在刑杖下土崩瓦解，權(quán)勢分崩離析，曾經(jīng)他們不敢直視的人，此時輕而易舉折在杖下。

    他們壓抑已久的痛苦、憤怒、不滿在這一刻得到宣泄，身上枷鎖因此而松動，甚至想拍手稱快。

    程泰山立在一旁，看著百姓臉上無法掩飾的躁動，心頭忽然涌起一陣寒意——許是歪打正著，許是有意為之，莫聆風(fēng)正在cao縱人心。

    她淡化了滿城死傷帶來的沖擊，并且將莫家軍的勝利，轉(zhuǎn)變成黎庶的勝利。

    她讓百姓以為她在討好他們，她需要他們的擁護，她會為此體察民心，訪貧問苦，為他們謀利。

    百姓上鉤了。

    他們渾然不知收買民心是上位時的手段，是權(quán)利更迭的必然過程，一旦猛虎吞噬病虎，獨霸山林，一切又會恢復(fù)原狀，而且猛虎不加桎梏，數(shù)載過后，百姓將再入泥梨。

    他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莫聆風(fēng)，閉緊了嘴。

    行刑時，士兵開始運出糧食，送往后營，太平車轱轆在地上碾出沉重響聲，和杖聲交織，糧食陳腐氣味飄散，和血腥氣纏綿。

    天色忽然放亮，日光似爛錦，千丈而下，萬瓦爍金，重檐銷霧，鮮血鋪陳于地，日照風(fēng)吹，竟閃出縠紋，猶如翻浪。

    莫聆風(fēng)瞇起眼睛看日出，金項圈在甲胄之內(nèi)，硌著她的血rou、骨頭，風(fēng)無孔不入，帶著濕氣——她聽聞潭州終年多雨潮濕，這風(fēng)中水汽，一定帶了潭州的雨。

    她隨手翻閱一本賬冊，從頭到尾，都沒見到一個黎姓，心想黎姓少見，好找。

    刑杖未完，州官頭顱卻已低垂，不再發(fā)出哀聲，他們身上官袍、權(quán)勢、財富隨著鮮血零落在地，不到片刻就斷氣身死，尸體被士兵拖走，和那些無名無姓之人堆在一起。

    街道上響起馬蹄聲，殷南領(lǐng)著娘子軍回來，莫聆風(fēng)收回游蕩的思緒，一邊起身準備處置唐百川，一邊想：“鄔瑾在高平寨可好？”

    初七酉時，唐百川在濟州被百姓亂石砸成rou泥。

    初八子時，濟州碼頭打開，一條船悄然離開，將檄文與讖語送出濟州。

    三月十一，京都禁宮早朝。

    年輕帝王高坐御座，下方一人手持玉板，正義正言辭：“陛下！唐百川急功近利，連失兩城，害民累兵，致使天下非議，有負皇恩，死不足惜，國朝有雄兵百萬，請陛下調(diào)兵遣將，十而圍之，掃蕩莫逆，再圖成功！”

    他聲震屋瓦，恨不能自請上陣，只是文人之軀，力不從心，方才作罷。

    三司使中鹽鐵案鮑正挺身而出，直言駁斥：“如今賊眾四起，軍餉動輒十萬數(shù)，左藏庫已空，內(nèi)藏庫今年已經(jīng)開支過半，圍攻莫逆，三司無力支撐！”

    樞密院中立刻有人站出來：“莫逆乃國朝心腹大患，豈能放任不管！”

    “軍餉從何而來？”

    “上個月工部造船，支出一百五十萬兩，三司為何能給付？”

    “因為去年便已經(jīng)議過！”

    “那你們?nèi)镜囊馑?，是置之不理，任憑莫逆壯大？”

    底下吵成一片，皇帝坐在金臺上，面目平和，并未動怒，直到鮑正憤而跪倒，言“要動用內(nèi)藏，便要增賦，請陛下明斷”，他神色才微微一動，讓鮑正起身。

    “百姓賦稅苛重，朕登基以來，一直想減免，不可再增?！?/br>
    老臣吳鴻喆立刻秉笏躬身：“陛下愛民之厚，臣汗顏。”

    計相呂仲農(nóng)暗中翻了個白眼，上前一步：“陛下，不如從禁軍中選拔以一當(dāng)十的精兵強將，圍剿莫逆，既可解內(nèi)藏庫之圍，又能一舉拿下莫逆?！?/br>
    皇帝沉吟半晌，搖頭道：“莫逆心思迥異，恐她得知消息，派出奇兵，直搗京都?！?/br>
    大殿中一時寂靜，無人開口——議來議去，似是無解。

    片刻后，吳鴻喆亦上前一步：“陛下，若要再起兵，國帑難繼，臣愚見，不如敕詔其為異姓王，以寬、濟、望州為封地，既可免去兩難局面，又可穩(wěn)住邊關(guā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