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她冒絕大風險潛入大昭的目的地。

    批殃書的陰陽先生曾說莫千瀾魂往南去，落在潭州一戶黎姓人家，生做男子，生辰是正月二十四午時。

    她派人尋覓許久，甚至盜出潭州黃冊，也沒有找到相符之人。

    石遠在碼頭上偶然聽人說起潭州化平縣有一位女醫(yī)，能通陰陽，斷亡魂，她三次遣殷北前來，都沒見到人，這一次，石遠說見到了人，她便迫不及待趕來。

    她提起衣擺，邁步上臺階，跨過門檻，進門左側(cè)是一條長凳，后方是柜臺和藥柜，一個看著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一手拿著戥秤，一手從藥柜下方抽屜取藥出來秤。

    聽到動靜，小姑娘踩著凳子，立在柜臺上，看向莫聆風。

    她只看了一眼，忽然神色大變，緊閉的嘴唇一點點張開。

    一陣寒風從屋外卷入，帶著尖銳呼嘯之聲，還有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叫聲，像是不斷重復一個“兇”字。

    陰森森，寒入骨髓，墻上掛畫“嘩啦”作響，燭火在晃，藥柜也在晃，梁木跟著抖動，小姑娘的嘴慢慢打開，變成一個黑洞。

    洞隨之闊大，逐漸超過整個面部，越來越大，成為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渦。

    里面的尖牙也成了山峰。

    殷北駭然之余，竟然動彈不得，莫聆風卻不受桎梏，猛地抽刀，一刀朝眼前怪物砍去，刀上不知何故，滿是血光。

    “觀棋！”樓上傳來一聲怒喝。

    黑洞一般的嘴瞬間合上，莫聆風的刀還停在半空，屋中一切恢復原狀，方才一切，似乎都是幻覺。

    只有長條凳從左邊滑到了右邊。

    殷北的手這才能按住刀柄，汗出如漿，臉上血色褪去，雙手顫抖不止。

    莫聆風面不改色，收刀插入刀鞘，等人開口。

    樓上的人走到樓梯轉(zhuǎn)角處，就不再露面，賠禮道：“藥童酷愛幻術(shù)，性情頑劣，常以此嚇人，對不住貴客?！?/br>
    莫聆風道：“既是貴客，為何遮掩鬼祟？”

    那人輕笑道：“我有惡疾在身，怕嚇著天子——不，是貴客?！?/br>
    殷北再出一身透汗，一只手在刀柄上抓的死緊，一只手攔在莫聆風身前，同時環(huán)顧左右，查看是否有埋伏。

    莫聆風按下他的手。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她這一行是從碼頭上過來的，根本瞞不住，但消息不會透的這么快，這個女醫(yī)不簡單。

    “我有一樣舊物，”她從懷中取出一把木梳，“想找一個舊人，請大夫幫忙?！?/br>
    “觀棋，拿來我看看?！?/br>
    小姑娘從柜臺后面出來，小心翼翼上前，警惕地看著莫聆風，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木梳，兔子似地躥了上去。

    樓梯上有短暫寂靜。

    片刻后，小姑娘把梳子送了回來，樓梯上的人道：“已經(jīng)不在世間。”

    “連鬼也不是嗎？”

    那人忽然問道：“他若是鬼，你要怎么辦？”

    “我接他回家，”莫聆風收起梳子，臉上辨不清悲喜，“有時候我獨自一人在家里，半夜醒來睜開眼睛，想到家里沒有他，就覺得有沒有明天都無所謂?！?/br>
    “不是鬼，沒有來生，徹底消散了。”

    “這樣啊?！蹦鲲L語調(diào)平靜，眼中沒有淚。

    但空氣忽然凝滯，悲傷仿佛水汽，悄無聲息附著在每個人身上。

    那人又道：“你腹中孕育了新生命，是個很好的孩子?！?/br>
    “我知道，因為孩子的父親是個很好的人，”莫聆風點點頭，“再會。”

    她要知道的消息已經(jīng)知道，無需在此久留，取出一塊金餅放在柜臺上，她走出藥鋪，離開化平縣，前往潭州府碼頭。

    石遠等在碼頭上，莫聆風棄馬上船，船速度駛離潭州——在他們走后不到一刻，潭州徹底沸騰，駐軍傾巢而出，搜山檢海，尋找大岐皇帝的蹤影。

    接應(yīng)的船在六個時辰后到達黃咕碼頭，鄔瑾一直等在碼頭上，見禁軍護送莫聆風下跳板，長舒一口氣，迎上前去，抖開鶴氅，披在她肩上。

    莫聆風對著他露齒一笑，心中潮濕漸漸落下，伸手摸他冒出青茬的下巴：“你一直等在這里？”

    鄔瑾也笑：“沒有，我剛來，這是打算蓄須?！?/br>
    兩人并肩而行，耳畔是大風，身后是巨浪，托著他們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