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小環(huán)咧開嘴笑得粲然，鬼嗎？這奴才倒是有眼力，他可不就是只鬼，還是只來討債復仇的厲鬼呢。

    兩刻鐘之后，賈小環(huán)從土房里出來，一抬頭便瞧見等在外面的劉三。他面上無甚變化，仿佛絲毫不在意對方的到來，看過去一眼吩咐道：“給京里去個信兒，周瑞夫婦染上天花去了?！?/br>
    “是?！眲⑷锹犓眿D說環(huán)爺來了這兒，當時便想著周瑞夫婦怕是不用再熬下去了，如今果然是這樣。他并不替那倆人難受，反倒替他們松了口氣，像他們那樣活著，還真不如痛快地死了呢。

    如今，那兩口子也算是如愿以償了。

    消息傳到榮國府的時候，并沒有掀起多大的風浪，也只有周瑞的兒女們哭了一場。王夫人倒是抹了兩滴眼淚，又在佛前念了會兒經(jīng)，可也就只是如此了。

    即便是她念得那幾句經(jīng)文，卻也不知道求得究竟是什么，是祝禱周瑞夫婦安息呢，還是祈禱賈環(huán)母子陪葬？

    不過，這消息也讓賈小環(huán)母子回府的日子，更加遙遙無期起來。如此一來倒也正合賈小環(huán)的意，卻是讓赦大老爺撓起頭來。

    自打他從賈環(huán)那兒拿到了玻璃方子，便一刻沒有耽誤地送人了。大老爺心里清楚得很，玻璃那玩意兒若是真能弄成了，憑榮國府的資格是絕對守不住的。

    與其自己費勁巴力地研制出來，到時候再被人強取豪奪，倒不如早早兒地便送給個能守得住主兒，省勁兒了不說，還能落下個功勞。

    收方子的主兒很嫌棄，拎著那張被畫得歪七扭八的紙，“就這玩意兒，你就打算跟朕換百十萬兩銀子？你好歹真的燒出玻璃了，再跟朕商量抵賬的事啊?！?/br>
    于是，赦大老爺雖不在工部當差，卻時時刻刻關注著工部的作坊，比正宗的工部員外郎政二老爺還要上心得多。

    只是，時間一天天過去，玻璃是燒出來了不少，可品質(zhì)上跟外來的那些還是有所差距，就更別說賈小環(huán)說過的那種什么大塊平板的了。

    為了這個，赦大老爺別提多想念小侄子了。

    ☆、第036章

    菜苗都已經(jīng)移種到了溫室里，剩下的就由莊戶們打理照看，賈小環(huán)便清閑了許多，每日里花更多時間在練功上。

    待溫室里第一茬青菜長成，時間已經(jīng)到了十一月中旬，密云這里剛下過了一場雪。天上才剛放晴，地上的積雪仍舊皚皚的，劉三就咧著嘴跑了找賈小環(huán)了。

    “三爺，爺，菜能摘了，咱們的菜能摘了啊。”因著前兩日的雪，劉三恨不能住到溫室里，就怕這天猛地一冷，壞了他的寶貝青菜們。這不，今兒一大早天剛亮就又去了，終于確定那些青翠鮮嫩的青菜們能采摘了。

    “最東邊那個溫室里的，那兩畝小白菜都已經(jīng)長得差不多，可以慢慢往下采了。爺，咱們那菜長得可好了，我瞧著怎么也得摘下來兩千斤。如今這時節(jié)，一斤青菜便是蔫頭巴腦的，怎么也得賣上百文，更別說咱們這么新鮮的了。一斤一百文，兩千斤就是二百兩，十畝地就是，就是兩千兩……”

    卻原來，這貨早就已經(jīng)打聽好價錢了。

    賈小環(huán)剛結(jié)束了長跑熱身，此時正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卦R步，聞言瞥了劉三一眼，溫聲道：“兩千兩，你們能分兩成，那便是四百兩。嘖嘖，果然是過個肥年啊?！?/br>
    “是吶，是吶，能過好年……”劉三猶沉浸在不可自矜的喜悅之中，也沒聽出是賈小環(huán)的聲音，拍著巴掌咧嘴笑著應是。直到巴掌把手拍疼了，才多少回過神來，一眼瞅見小祖宗在斜眼描自個兒，登時斂了笑容，訕訕地“嘿嘿”起來。

    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倒也多少摸清了小祖宗的性子，用一句話形容就是“愛之yu其生，惡之yu其死”。被這位小祖宗記掛在心里的人，那真是捧著護著在所不惜，就好似他的那位生母趙姨娘；而被他厭恨上了的，那結(jié)果就很……可以參考周瑞那兩口子的下場。

    像他們這群莊戶，只要是不得罪了小祖宗，他還是很好相處的。不過小小年紀，卻很有辦法、有本事，還很能吃苦，更能同他們一起勞作。雖然小孩兒家使不上什么力氣，但卻很能指點他們。

    現(xiàn)如今，隨著溫室里的青菜一日日長成，他們這些莊戶們都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絕不能得罪了這小祖宗。

    “得了，既然能收獲，那就趕緊組織人手，下午就開始收菜。然后……”賈小環(huán)仍舊是蹲著馬步，抬頭看了看天氣，道：“今晚上你帶人連夜出發(fā)，爭取明天一早趕到京城去。到了那地方，價錢還能賣得更高一些。多到東邊兒轉(zhuǎn)轉(zhuǎn)，那邊的都是富貴人家，尤其花得起銀子?！?/br>
    “是，您就瞧好兒吧?！眲⑷鞯卮饝宦?，恭恭敬敬地向著賈小環(huán)躬身告退。然而一轉(zhuǎn)身就原形畢露，腳不沾地恨不能飛起來一般跑走了。他可得趕緊著些，小祖宗說得沒錯兒，就是得把寶貝青菜拉到京城賣去。

    賈小環(huán)目送劉三那貨跑遠，默默地勾勾嘴角，繼而便仍專心練功起來。今日扎馬分了神，得多加兩炷香時間才行。

    數(shù)九寒冬的天氣，一上午cao練下來，賈小環(huán)仍舊是出了一身汗。他剛回房洗漱換了換衣裳，正打算去陪娘親用午飯的時候，卻見壯壯跑到了跟前。

    “三爺，三爺，我爹說大老爺來了，叫我給您說一聲?！眽褖讶耘f是虎頭虎腦的，平日里沒事總愛跟著賈環(huán)，后來見他不反對，還跟著他練起武來了呢。

    大伯父來了？賈小環(huán)心中一動，不免想到了之前玻璃的事。已經(jīng)過去近兩個月了，有那張方子在，想來制玻璃也應該有點成果了。他同壯壯交代一聲，讓他去知會趙姨娘，自己則快步往外迎了出去。

    赦大老爺身上裹著黑色的狐裘斗篷，邊大步往這邊來，邊哈著雙手?；┛偙认卵├?，這天兒實在是冷得邪門兒，若不是心里惦記著這小子，他可不會這時候往外跑。

    在大老爺?shù)纳砗螅€跟著個圓滾滾的小身影，大概是穿得有些太厚了，抑或者是衣袍不太合身，小身影走得有些踉踉蹌蹌的。他應是極力想跟著赦大老爺?shù)牟椒?，只可惜實在是腿短，越是著急就拉得越遠，也就越是走不穩(wěn)當。若不是劉三時刻在旁邊關注著，怕是不知道要摔幾回了。

    那個是……賈琮？賈小環(huán)遠遠地看過去，好半晌才認出來，不由皺起眉來。這小子比他還小上多半歲，身子又素來單薄，這樣冷的天氣，大伯父怎么將他也給帶了來？

    “環(huán)兒，快看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赦大老爺搓著手，也不待賈環(huán)見禮，便一把將人拎起來顛了顛，“你一個人呆在這兒也沒個伴兒陪，我怕你整日里無聊，這不就把琮兒給你帶來了，你們倆年紀相仿，正好做個伴兒?！?/br>
    賈小環(huán)眉皺得更緊，一拍大老爺?shù)母觳脖南聛?。他很不喜歡如今短小的身板兒，簡直太容易被人擺布了。沒好氣地瞪一眼賈赦，賈小環(huán)心知其中必定有事，不然這他不會這時候?qū)①Z琮送這兒來。

    “環(huán)哥哥，我可想你了?！辟Z琮看見賈環(huán)也很高興，往日里在榮國府他們倆總是一起玩兒的，旁的也沒人陪他們。這回可有好久就見過玩伴了，賈小琮自然是想得很，本想沖過去抱抱的，卻冷不丁看見了自己爹，登時就不敢放肆了。只是，趁著賈赦沒注意，仍舊偷偷向賈環(huán)辦了個鬼臉。

    “乖，我也想你了啊。”賈小環(huán)看著這個小弟弟，目光有些悵然悲惋。他伸手揉了揉賈琮的發(fā)頂，又拉住他冰涼的小手捂著。

    自打重生回來，他不是抱病就是離開，還并未見過賈琮。若是兩輩子算起來，他更是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過這個弟弟了。

    這孩子……當年死在了天牢里。

    十余年后，賈家寧榮二府的那一場牢獄之災，最無辜的怕就是他同賈琮這兩個庶出的?？山Y(jié)果呢？下場最慘的，卻也是他們這兩個庶出啊，一個身死獄中，一個被賣梨園。

    明明，榮寧兩府的繁花似錦、富貴奢華，他們這兩個才是沾光最小的啊。

    外面天氣太冷，他們幾人便趕緊進了屋里，自有劉三命人端上熱水、毛巾來，請賈赦父子梳洗。赦大老爺還無妨，總還會自個兒抹把臉，賈小琮就為難了。

    “劉三，帶著琮兒去尋我娘，讓她照顧著些，順便就留在她那邊吃飯了。另外，給我們這邊再擺一桌，我與大伯父有話說。”賈環(huán)又轉(zhuǎn)而向賈琮，和顏叮囑道：“琮兒，你去找我娘，她那里今天有新做的板栗糕，還有好多果脯。”

    一聽見有地走了，都不用劉三抱的。伯侄兩個目送他身影消失了，方才相對而坐，默默地對視著，仿佛在比誰更能沉得住氣一樣。

    直到酒菜都已經(jīng)上桌了，赦大老爺扒拉一下鬢角嘆口氣，“琮兒那孩子怕是要在你這兒呆一陣子，你多替我看顧著他些。另外，你這年就打算在這兒過了？若是想回京的話，到時候我在老太太跟前提一聲，總能讓你們娘兒倆回去的。”

    “您可千萬別，我求您饒我一回吧?！辟Z小環(huán)見他不愿多提賈琮的事，也沒想著多問，既然他把賈琮送來了，自個兒將人養(yǎng)活好也就是了，總算全了兩輩子的兄弟情。至于回榮國府過年的事……

    “在這兒過年，闔莊上下就我跟娘兩個主子，到哪兒都是揚眉吐氣的。可若是回了府里，呵呵……見了誰不得磕頭見禮，圖的什么？我又不是膝蓋姓賤，在這兒挺直了不樂意，非要回去受委屈。再說，即便我們不回去，那府里頭怕也沒人能想起我們來，就跟這兒過個安生年吧?！?/br>
    “放屁，我不還惦記著你呢嗎?！鄙獯罄蠣?shù)芍?，手癢地探過去彈彈小家伙兒的腦門兒，“得了，不回就不回吧，到時我叫人給你多送些年貨來。既如此，那就叫琮兒的年也跟這兒過，叫他陪著你?！?/br>
    “嘿，大伯父，我怎么覺得，你就是等著我說不回去呢？”賈小環(huán)瞥一眼賈赦，探過去半個身子，給他倒了杯酒問道。

    “說什么呢，說什么呢，老爺我這是心疼你小子孤單，這才叫兒子陪著你的。個不識好人心的小東西，我可叫你冤枉了死了，哎喲，我的心口……疼??！”既使被說中了心事，赦大老爺也是絕不承認的，更是捂著胸口吱哇亂叫起來。不過那雙修長略翹的桃花眼瞇著，滿是笑意地瞅著賈小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