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來都坨了！”孟昌業(yè)不滿地說，然后嘆了口氣，“結果到門口一看，店已經(jīng)倒閉了，門上貼著一個紅條子，寫著：本店營業(yè)至今日。”

    邊城在床邊坐下。

    “最近我還經(jīng)常夢到你mama，”孟昌業(yè)接著說，“她老埋怨見不到我，就像小時候一樣?！?/br>
    “別亂說?！?/br>
    “這么多兆頭，”孟昌業(yè)看著他，“我不死都覺得不禮貌了?！?/br>
    “少講這些不吉利的話?！?/br>
    “你跟院士講什么封建迷信呢？”孟昌業(yè)看著他的臉色，握住他的手搖了搖，忽然笑起來，“你怎么比我還死氣沉沉的？”

    也許是最近聽到了太多死亡。邊城想。

    “別拉著臉，”孟昌業(yè)說，“人到這個歲數(shù)，有些遺憾也只有死亡能彌補了?！?/br>
    邊城為這句話感到驚奇：“你還有什么遺憾？”

    孟昌業(yè)笑了笑，說：“當然是你mama了?！?/br>
    邊城追溯了一下自己的記憶，母親談論的童年：“她一直說你對她很好?！?/br>
    “是啊，”孟昌業(yè)說，“在全國各地的火電站奔波，面都見不了幾次，好不容易有時間在一起，當然往死里寵了。她想要什么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把全世界拿去補償她，除了時間和陪伴?！?/br>
    沉默了一會兒，孟昌業(yè)又說：“沒想到，同樣的事，在下一代又發(fā)生了一次?！?/br>
    邊城說：“媽確實很慣著我。”

    “她比我愧疚，所以慣得比我還厲害，”孟昌業(yè)說，“把你慣成這種沒教養(yǎng)的兔崽子?！?/br>
    “誰說的，我的性格差成這樣是因為你，”邊城說，“小時候你一直帶著我，就因為你在旁邊，企業(yè)家也好，達官貴人也好，對我都客客氣氣的。我受到了超出我能力的禮遇，所以就飄了?！?/br>
    “哦，”孟昌業(yè)說，“原來是我的錯?！?/br>
    “當然了?！?/br>
    孟昌業(yè)笑罵著“沒良心”，又伸手夠床邊的水杯。邊城比他動作快，瞬間就拿來給他了。

    外祖父緩慢小心地喝水，就像笨拙的嬰兒。邊城看著他，說：“所以外公對我愧疚嗎？”

    “你這小子說話越來越?jīng)]譜了?！?/br>
    “如果愧疚的話就補償我吧，”邊城說，“用時間和陪伴。”

    孟昌業(yè)看著他，笑容逐漸黯淡下去?！斑@個要求太難了，”他說，“比重建熱力渦輪機系統(tǒng)還難?！?/br>
    “是嗎？”

    “是啊，”孟昌業(yè)說，“不過我會盡力的。今天晚上見到你mama，我跟她道歉，說我晚一點再去陪她?！?/br>
    邊城替他蓋上被子，把水杯拿到桌板上?！澳琼槺阋矌臀腋嬖V她，”邊城說，“我很想她?！?/br>
    孟昌業(yè)長久地注視著自己的外孫，點了點頭。

    看護小劉回來，邊城問了問近況，也許是帶老人家偷跑出去，小劉的語氣有些心虛。

    將外公交給耳根子軟的看護，邊城回到自己的住所。他洗漱完畢，打開電腦。一天沒看，郵箱又多了幾頁未讀郵件。

    他看到教務處發(fā)的通知，下學期又要課程改革，他又要重寫課程大綱，煩悶的情緒汩汩流出。

    然后手機響了。邊城看了一眼，是陌生號碼。

    他接通電話，過了好一陣子，對面才傳出聲音：“哥哥？”

    是江羽。邊城一瞬間緊張起來：“你mama出了什么事嗎？”

    “mama？”一陣一陣的沉默讓人心焦，“她今天很好?！?/br>
    很好給他打什么電話！

    “她起床了，燒飯了，還澆花了。”江羽的聲音很歡快。

    “我很忙，”邊城說，“沒事就掛了吧?！?/br>
    “等等！”

    邊城嘆了口氣：“你到底為什么打過來？”

    “哦……”江羽說，“沒聲音……”

    “什么？”邊城看了眼手機，顯示通話正常。

    “mama總睡著，大家也不理我，”江羽說，“好安靜，太安靜了。”

    “我有工作，沒時間跟你說話?！?/br>
    “不用說話，”江羽似乎察覺到他又要掛電話，馬上補充，“放著就行?！?/br>
    邊城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你讓我開著通話？我工作也沒聲音?！?/br>
    “沒關系，”江羽說，“我知道有人在那里。”

    邊城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掛斷，把手機放在桌上。時間一點點流過，打印機吞吐著文件，智能語音響起，鍵盤敲動，他逐漸忘了還有另一個人共享著這個房間的聲音。

    處理完行政上的雜事，他把跟學生合著的論文調出來，但遲遲沒有靈感。

    腦中千頭萬緒，他習慣性地站起身，走到柜門旁，拿出琴盒里的小提琴。在思路阻塞的時候，音樂總有奇效。

    他握住琴弓，腦中回放孟德爾松的回旋曲，開始彈奏。

    腦中的字符隨著琴弦的震顫而跳動，像沙塵暴一樣席卷而來。

    等他睜開眼睛，分針又走過了半圈。

    繆斯之神還是沒有眷顧他。他把小提琴放回琴盒，坐回桌前，余光瞟到手機彈出的電量警告，才想起對面還有一個人。

    他拿起手機：“還在嗎？”

    對面馬上回答：“晚上好！”

    “你怎么還不上床？”

    “馬上，”對面馬上回應，“我在聽音樂?！?/br>
    “什么音樂？”邊城回想了一下，難以置信地問，“我的小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