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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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很快保證:“當然?!?/br> 聞笛點點頭,仿佛不需要多余的證明,然后問:“那你為什么不怕麻煩?” “學校不是社會,”邊城說,“至少不能在義務教育的階段,就用這種事讓學生知道,只要你有權(quán)有勢,做什么都是對的,做什么都沒有后果。如果學校最后教給學生的是這種觀念,那社會就沒救了?!?/br> 他有這種想法,聞笛并不驚訝。這個人在教學上,學術(shù)上,都理想主義得可怕。 談到學校,邊城又想起聞笛剛剛辭職,再說了一遍:“連累你丟了工作,很抱歉?!?/br> 聞笛嘆了口氣:“我最近聽你道歉聽煩了。都說沒事了,這種破學校也沒什么好待的,而且我一直都打算進高校。” 結(jié)婚五年了,他們還是第一次聊起將來的打算。邊城好奇伴侶的人生規(guī)劃:“為什么想做大學老師呢?” “也不算想吧,”聞笛說,“就是自然而然地……走到這條路上來了?!?/br> “自然而然”在邊城這里不算充分的理由,學術(shù)既苦且累,酬勞又低,唯一的好處就是研究自由。如果不是真心熱愛,走這條路也太虧了:“不想做學術(shù),為什么讀博?” “很多人都不是想做學術(shù)才讀博的啊,”聞笛說,“比如我吧,大學專業(yè)是調(diào)劑的,不擅長,前幾年光顧著讀書,沒什么職業(yè)規(guī)劃,到大三結(jié)束了也沒實習,對行業(yè)啊,職場啊,完全沒概念。暑假里投了幾個崗位,群面全程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別人搶發(fā)言。面試官問我有什么符合崗位的經(jīng)歷,我除了學習啥也說不出來。被拒了幾次,我突然覺得,我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學習,最適合的地方就是學校,那干脆一輩子待在學校里吧。所以就讀了博士?!?/br> 回頭想想,真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他本來就不擅長文學研究,導師又抽中了下下簽,博士鍛煉最多的就是雜活能力。 “當然了,還有社會地位,”聞笛補充,“跟親戚朋友聊起來,問我在哪工作,我說是大學教授,談話就會在雙方都滿意的氛圍里結(jié)束了。” “就為了過年在談話的時候不尷尬,就做學術(shù)嗎?” 聞笛皺起眉頭看著他:“這是很充分的理由了!你沒在熟人社會待過,又不考慮別人感受,當然不在意了?!?/br> 邊城沒有反駁,只是問他,既然話里話外暗示自己不適合學文,為什么不換一個專業(yè)。 “轉(zhuǎn)專業(yè)哪有那么容易,”聞笛說,“大一大二的時候?qū)W分績不高,轉(zhuǎn)不了。后來成績上來了,又晚了。再說我轉(zhuǎn)到哪里去?文科就業(yè)都差不多,沒必要轉(zhuǎn)。文轉(zhuǎn)理可太難了?!?/br> 所以,就像“自然而然”做了學術(shù)一樣,他也是“自然而然”留在了外文系。 邊城看上去若有所思,不知為何,聞笛從他的沉默里聽出了惋惜。 “怎么了?”聞笛問。 “你聰明,學習能力強,也能吃苦,”邊城說,“如果一開始就走上合適的路,應該能做得很好。” 聞笛倒沒有驚異于“你這種天才會覺得我聰明”。他望著抽條的柳樹,過了一會兒,說:“你記得于靜怡嗎?我的室友?!?/br> 邊城點頭。在跟聞笛吵架時,他們有過一面之緣。 “她是我們那屆的第一名,”聞笛說,“教授們公認的外文系十年來最優(yōu)秀的學生。她的畢業(yè)論文在一場很重要的語言學會議上拿了獎,有個劍橋的教授很欣賞她,想收她做學生?!?/br> “那不是很好嗎?” “是啊,而且她喜歡語言學,”聞笛想了想,改口說,“不能用‘喜歡’,應該是‘狂熱’。不過,她雖然不算貧困戶,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并沒有多少錢?!?/br> 這種故事邊城聽到過,數(shù)學系因為經(jīng)濟條件轉(zhuǎn)專業(yè)的學生不少。 “她本來沒打算去的,她爸媽知道之后,把她叫過去訓了一頓,說哪有不讓女兒上劍橋的父母,然后把房子賣了,讓她去英國讀博?!甭劦杨D了頓,接著說,“讀了一年多,博二的時候,她爸爸查出了肺癌。” “她休學回來照顧,治了一年,錢花完了,人還是走了,”聞笛說,“家里只有她mama一個人,快退休了,連房子都沒有。她本來想在老家找個工作,陪著mama過完一輩子算了,她mama勸她出來,說她留在那里是埋沒她的才華,然后她就到北京來了?,F(xiàn)在她一邊在雅思機構(gòu)教書,一邊考外交部。大學的時候,她可從來沒想過要當公務員。你看,即使一開始就走上合適的路,最后也可能會脫軌?!?/br> 于靜怡過去三年的人生如此痛苦,可濃縮成故事,一會兒就講完了。聞笛看著校園里那些稚嫩的面龐。在他們眼里,人生還有無數(shù)可能,明天還充滿希望。 “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所有人都配錯了角色,”聞笛說,“該研究語言學的在教雅思,該當導演的在投行,原來的理科生在研究文學?!?/br> “一個兩個錯位還情有可原,怎么所有人都錯了呢?”他嘆了口氣,望著邊城,“所以我羨慕你啊,只有你一個人拿到了正確的臺本,從始至終?!?/br> 天賦,勤奮和運氣,再加上父輩的光環(huán),直到今天也能保持著理想主義的光輝。 真好啊,理想主義。 他感嘆著繞過人工湖,往初中部走去,邊城疑惑地叫住他:“停車場在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