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絕癥
深夜的醫(yī)院安靜蕭索,明晃的燈光灑在潔白的地磚上,反射出徹骨的冷意。原本還面帶困意的醫(yī)務(wù)人員被120的急救呼聲驚醒,他們身體的弧度越過腦子的反應(yīng)速度,手腳極為利索的把擔架上重癥昏迷的病人推進了手術(shù)室。 竇昂熙和柏晗日兩人一前一后的被送了進去,這下可忙壞了值班的外科醫(yī)生。晚上的急診科人手本就不夠,這一下來了兩位重癥,人力頓時捉襟見肘起來。 他們還沒來及申請支援,就被蘇源邑一個電話解決了。 全市最好的專家連夜被請了過來,不僅如此,還自帶了一套全新的醫(yī)療設(shè)備。 有這么硬的背景,怎么上他們二甲醫(yī)院來了?有人不解的猜測起兩位病患的來歷。 曲露蘭也被帶去縫傷口了,她一個姑娘家輪番遭遇了棍棒和電擊的洗禮,即便身體底子再好也扛不住。藥物里帶了些麻醉效果,讓本就疲憊不堪的她很快沉睡了過去。 她睡的并不安穩(wěn),驚嚇過后的情緒尚未退去,把她攪進了連環(huán)噩夢中反反復(fù)復(fù)的折磨。她夢見了一身大火的趙茜哭著在地上打滾,張著血盆大口的柏晗日不斷向她逼近,還有滿身是血的竇昂熙身體逐漸冰涼。 她被徹底嚇醒了,驚坐起身。 外面的天光已經(jīng)放亮,再睜眼已是隔天的中午。她側(cè)目,就見平時忙的連軸轉(zhuǎn)的蘇源邑正面帶微笑的坐在床頭看著她。夢里的那些仿若南柯一夢,變得不真實起來。 蘇源邑見她臉色比昨晚好了很多,柔聲問她:“餓了沒?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說罷,他把床頭柜上的保溫飯盒打開,濃郁的雞湯香味瞬間填滿了整個病房。那是蘇家剛差人送來的,湯的溫度依舊灼人。 曲露蘭顧不上吃飯,朦朧的拽著他袖子問:“哥,竇昂熙他怎么樣了?”夢里的反差讓她不安,遂一醒來,她就迫不及待開口詢問。 蘇源邑不緊不慢的的給她盛了碗?yún)㈦u湯,盯著她發(fā)白的嘴唇道:“他沒事,已經(jīng)脫離危險了,喝完湯我?guī)闳タ此?。?/br> 見他語氣不像騙人的,曲露蘭吊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幸好,那都是夢。 她手上的針管還沒取下,行動尚不能自理,只能就著蘇源邑的手喝湯。她低著頭,沒有看到她哥陰郁的眼神,還有那端著碗泛白的指骨。 湯快喝完的間隙,蘇源邑半掀著眼皮,突然來了一句:“小蘭,你跟竇昂熙分手吧?!?/br> 正在喝湯的曲露蘭被他語出驚人不小心嗆了一下。她咳的臉都紅了,皺著眉驚詫的望著他,“為什么?”她沙啞的問。 蘇源邑給她抽了張紙,忍下心道:“他不適合你。這次要不是因為他,你也不會被人綁架?!彼芽胀敕呕亓舜差^柜,側(cè)著頭并不與她對視。 “我不怪他,這不是他的錯?!鼻短m僵著脖子不肯妥協(xié):“我也不會因為這種事就跟他分手的,那我成什么人了?” 感情的事又不是買菜挑瓜,哪有說分開就分開那么容易。她覺得她表哥今天很奇怪,為什么突然要讓他們分手? 他以前不是一直都支持他們在一起的嗎? “你就這么喜歡他?”蘇源邑探過身,半彎著腰嚴肅的逼問她道:“即使他欺騙了你,一直在玩弄你的感情,你還要喜歡他嗎?” 曲露蘭被他驟然的語氣問的愣了愣,身體不由的往后仰了仰,不解的重復(fù)著他的話,“什么叫他欺騙了我的感情?” “就是他不愛你的意思,他騙了你,他是個頂級大渣男?!碧K源邑義憤填膺的說道,表情逼真的很。 曲露蘭:“........” 竇昂熙哪有他說的那么不好,這人今天腦殼是不是壞了? 正當兄妹倆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一道聲音插了進來,“阿邑,棒打鴛鴦可不好?!蔽踢_晞抄著手斜倚在門框上,非常無語的望著里面那人,一語雙關(guān)道:“她有權(quán)知道真相,你不該瞞著她?!?/br> 為了勸阻兩小情侶分手,大渣男都被他說出來了,這什么破借口,虧他想的出來。 撒謊被當場抓包,蘇源邑半點不慌。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充當這個惡人好吧...... 他借著空隙,遁到了翁達晞身邊。剛才的跋扈勁兒收了個干凈,拿手指刮了刮他的側(cè)臉道:“飯吃完了嗎?要不要再去睡會兒?” 昨晚忙到半夜,讓他回去他又不肯。醫(yī)院的公共資源他們不能搶占,只能窩在車里瞇了會兒。蘇源邑怕他身體吃不消,心疼的不行。 “告訴她吧?!蔽踢_晞輕聲對他說。 曲露蘭被兩人的話整懵了,扯著嗓子焦急道:“哥,達晞哥哥,你們到底在說什么呀?竇昂熙他怎么了?”她就要起身,手上的針管回血了都沒看見。 蘇源邑立馬摁住了她,“亂動什么,躺好。” “我還躺什么呀,你剛不是還說帶我去見他嗎,趕緊的?!彼咽直惩辛似饋恚疽馑吾?,又轉(zhuǎn)過頭問翁達晞,“達晞哥哥,你剛說我有權(quán)知道真相?什么真相啊?” 饒是曲露蘭再呆,她也聽出了不對勁。 蘇源邑望著小妹的執(zhí)拗,深深的呼了口氣。他旁敲側(cè)擊的問她:“小蘭,如果竇昂熙還剩下兩年的生命,你還愿意和他在一起嗎?” “什么意思?”曲露蘭心漏跳了一拍,某種不好的預(yù)感侵襲了上來。 蘇源邑斟酌了片刻,才遲疑的開口道:“他,得了肌萎縮脊髓側(cè)索硬化癥。這種病又叫漸凍癥,早期會表現(xiàn)出四肢無力,手握不住筷子,聲音沙啞,走路會跌倒的癥狀。”他望著小妹逐漸煞白的臉和通紅的眼珠,瞬間有點說不下去了。 他一把攬過她的頭,抱在自己胸口,“小蘭,你還沒有很喜歡他對不對?”他帶著一絲希冀對她說:“他本就不想連累你,昨晚出了這個事他更是愧疚?,F(xiàn)在和他分開,你們彼此都不會太難過?!?/br> 曲露蘭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死死的咬住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來。不要和他分開,她拼命的搖著頭。 手握不住筷子.......聲音沙啞....... “我沒了餐具,你能喂我吃一口嗎?” “人類的生命周期是無法打破自然規(guī)律的,但我對你的愛,卻是沒有期限的?!?/br> “打從第一眼見你,就無法自拔的喜歡上了你。哪怕和你呆在一起什么都不干,我都是開心的?!?/br> 不—— 為什么—— 她的心口快疼死了,被一只巨大的手用力拽緊,無法呼吸。她剛肯定是聽錯了,他們在騙她,逗她玩兒對不對? “哥,一點也不好玩。”淚珠無聲的滾落而下,曲露蘭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喉嚨很痛,她在祈求最后的希望,“你們肯定是騙我的,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我要去找他當面問清楚?!?/br> 她不知生出哪來一股大力,把蘇源邑一下就推開了。毫無痛覺的扯下了手上的針管,不顧飆出的鮮血,披頭散發(fā)赤著腳就往外跑去。 門口的翁達晞一把接住了她,抱著她輕聲安慰道:“不要跑,不要跑,我?guī)闳?。”他捏著她的手腕,盡量讓她不流血,“讓哥哥幫你先止血,再去找他,好不好?” 曲露蘭根本不聽他在說什么,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她現(xiàn)在就要見到竇昂熙,立刻,馬上。她掙扎起來像個失心瘋,頭發(fā)凌亂,淚眼婆娑,和往日里大小姐的嬌俏模樣相去甚遠。 蘇源邑怕她傷到翁達晞,趕緊拿過止血膠帶,三兩下幫她把傷口黏住,攔腰將她抱回了床上。 “你冷靜一點,哥哥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但若讓他看到你這樣,會更難過?!碧K源邑幫她頭發(fā)絲往后理順,擦著她眼淚說:“如果你不鬧了,我就帶你去?!?/br> 許是安慰加震懾起到了效果,她終于對外界有了反應(yīng)。 “不鬧了,我不鬧了?!鼻短m迫不及待的抓著他,死命壓著抽噎,“哥,不要讓他死,求你了,不要讓他死,救救他吧?!?/br> 蘇家擁有最好的醫(yī)療設(shè)備,一定可以救他的,一定可以的。 “對不起,小蘭,哥哥做不到?!?/br> 即使蘇家傾盡資源,也只能暫緩他的病癥,要想治愈,根本不可能。 漸凍癥在醫(yī)學上被判定為絕癥,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有效治療這種疾病。病人會從初期病發(fā)開始,逐漸變得嚴重。從四肢肌rou萎縮,影響到正常的生活。隨著時間的推移,會連眼珠都不能轉(zhuǎn)動,最后死于呼吸衰竭。 這種病多為家族遺傳史,但竇家沒有一個得過類似的病癥。造成他神經(jīng)元損傷的原因除了自身,也有可能是因為病毒感染。 他自己瞞得太好,如果不是因為這次意外受傷,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他身體的異樣。 面對不甚遙遠的死亡,竇昂熙是坦然的。他從昏迷中醒來后就知道,一切都瞞不住了,他就要失去他的愛人了。 此刻,病房里只有他一人,敞開的窗臺上有只小鳥停留在那,用尖尖的喙唆食著遺留的食物殘渣。他盯著看了很久,不敢出聲打擾這個小家伙。可沒過多久,鳥就輕盈的飛走了,只留下一抹殘影。 他不禁失落起來,又有些羨慕。 看,它這么小,卻可以不受拘束的遨游天空。再看看自己,人生連三分之一都沒走完,軀殼就已經(jīng)裂開了。 他的右手肌rou在慢慢萎縮,連拿起粉筆的力道都沒有了。他引以為傲的學生們啊........終究是老師先缺席了! 趙茜,夏洛誠。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自負,或許他們都不會死。還有他心愛的姑娘,也不會因此受傷。 或許這就是報應(yīng)吧。 那個像太陽光一樣的女孩,照亮了他為數(shù)不多的陰霾人生。他是何其自私啊,明明知道生命就快走到盡頭,還非要去招惹人家。 她應(yīng)該恨透他,再也不想見到他了吧? 感情騙子,這輩子都無法讓人原諒。 天知道,他多想牽著她的手走進圣潔的教堂,許諾她不離不棄的將來。 多想告訴她,這人間的滿目繁華,終究抵不過一個你。我所貪戀的塵世,也只唯你一人。 如果,如果還有下輩子的話,他想早點遇見她。 “竇昂熙?!?/br> 門口有人喚他,那聲音猶如黃鸝般乍響在耳邊,悅耳清脆,惹人心怡。 竇昂熙轉(zhuǎn)過臉,就見門口那女子對他燦爛一笑。 那笑容明媚動人,宛若春風,一如他初見她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