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醒于烤魚上確實(shí)較蕭同悲稍有天分，在蕭同悲連著鉆研三日也分寸未進(jìn)的廚藝的襯托下，勉強(qiáng)能把魚弄熟的孟醒就顯得格外天賦異稟。沈重暄這才松了口氣，確定不是自己教得太差誤人子弟，蕭同悲卻絲毫沒有拖后腿的自覺，依然認(rèn)真專注地觀察沈重暄動(dòng)作，鉆研把魚烤熟的玄妙之處。

    孟醒學(xué)完烤魚，索性也蹲在一旁看沈重暄烤魚，沈重暄側(cè)臉時(shí)恰巧與他對(duì)上一眼，忽地笑出聲來，抬手在褲腿上擦了擦，替孟醒拂過一綹濕淋淋的鬢發(fā)：“師父去休息吧。”

    孟醒瞟了眼同樣灰頭土臉大汗淋漓的蕭同悲，難得沒介意自己一身的臟亂：“同悲兄自己琢磨嘛。暄寶教點(diǎn)別的？”

    “你想學(xué)什么？”沈重暄驚奇地看他一眼，孟醒果然邀功一般抬起下巴，得色不掩：“學(xué)煮面。”

    “？”沈重暄愣怔片刻，又見孟醒抬手賞他腦門一下，笑說：“你生辰快到了。”

    蕭同悲微微側(cè)臉，似是疑惑：“元元生辰？”

    封琳從一旁探來個(gè)頭，故作委屈：“當(dāng)年我十四歲生辰，可沒見你特意學(xué)煮面?？烧媸遣宦勯L(zhǎng)門怨啊。”

    “呸，去你的?！泵闲艳话眩重Ｗ酝腥?，偏著頭彎眼沖沈重暄笑，“沈小公子肯教不肯教?。俊?/br>
    孟醒性格如此，素日笑得疏離，如冷月湛湛，其輝凌凌，但若真心實(shí)意地笑時(shí)又常有輕云出岫之感，沈重暄最賴不住他這副模樣，被他看得面紅耳赤，慌亂地一擺手：“教、教?！?/br>
    孟醒一擊得逞，立刻朝蕭同悲故作歉然地一笑，眸中挑釁之意卻分毫不掩，蕭同悲不懂他眼神，只能一言難盡地睨他一眼，任憑孟醒拉著沈重暄蹦去另一邊灶臺(tái)，沈重暄被他這番舉動(dòng)逼得發(fā)笑，卻只能回頭問封琳：“封前輩，這里有煮面的原料嗎？”

    封琳默然片刻，指了指腰間的長(zhǎng)離劍：“能切蔥花?！?/br>
    沈重暄：“......”

    隨后他真誠(chéng)發(fā)問：“那蔥呢？”

    沈重暄從不曾想孟醒會(huì)記得他生辰——前幾年都是家里來信問他是否回家過生辰，他和孟醒才會(huì)恍然，再馬不停蹄地奔回陽川去。

    但盡管年年如此，孟醒依然從未記得過他生辰，更帶得他偶爾也會(huì)記不清晰。

    直到今年變亂，孟醒倒破天荒地開了竅，從一味地要錢發(fā)展成為委婉地要錢，沈重暄想了想，拉過自家?guī)煾感÷晢栐唬骸澳阌窒胍嗌?？?/br>
    孟醒：“？？？”

    “梧桐鎮(zhèn)也沒有我家分署，得去鄰縣看看了，師父急用嗎？”沈重暄打衣服里摸出一只荷包，清點(diǎn)了里邊的碎銀，一股腦地全塞給孟醒，“這里有三兩銀子......”

    孟醒從善如流地把荷包往懷里一揣，憤憤不平地回絕：“為師在你眼里就是這種人嗎？”

    沈重暄：“......”是啊。

    “嘁?！泵闲旬?dāng)然不理他這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樣，自顧自地說得高興，“你生辰是大后天，對(duì)不對(duì)？為師哪能記錯(cuò)...誒，前幾年可得賴你爹飛鴿催命，絕不是為師不肯給你過生辰?！?/br>
    沈重暄聽得發(fā)愣，忍俊不禁：“是，師父一直疼我得很?！?/br>
    孟醒聽?wèi)T了他的反駁挑刺兒，難得見到沈重暄服軟，一時(shí)竟有些心虛，忙欲蓋彌彰地輕咳兩聲，斜乜他一眼，振振有詞地接著問：“所以以后你聽誰的呀？”

    “？”

    “笨?！泵闲押掼F不成鋼，少見地在白日里清醒著也露出幾分著急的神態(tài)，屈指狠命地敲著沈重暄腦袋，咄咄逼人道，“誰是你師父？蕭同悲還是我？”

    沈重暄沒想到他會(huì)念著這點(diǎn)破事，更覺好笑，一邊伸手抓他，一邊偏頭去躲：“你活一天我就聽一天。”

    “嗤，誰稀罕？只怕你還活不過我?！泵闲焉矸ㄘM是沈重暄能相比的，單手舞得飛快，掠影如風(fēng)，偏讓他捉不住，沈重暄只好順著他：“活不過、活不過?！?/br>
    孟醒才揚(yáng)起的笑霎時(shí)垮下，謫仙一般的面容皺起一抹顯而易見的不悅：“為師養(yǎng)你可是要你給養(yǎng)老送終的，活不過還養(yǎng)你做什么？”

    沈重暄的生辰既被孟醒廣而告之，彼時(shí)在場(chǎng)的也都不好再回避，圓滑如封琳一早便親自帶著人去鎮(zhèn)上采買，蕭同悲猶豫再三，還是躊躇著擺出自制的粗陋小烤架，表明自己愿意親手烤一條魚慶祝沈重暄十四歲的誠(chéng)心。

    孟醒冷笑評(píng)之：“謀財(cái)害命。”

    但煮面確實(shí)是難住了孟醒，接連幾天煮了數(shù)十碗面，孟醒自己又不喜面食，有事弟子服其勞，沈重暄只得硬著頭皮上陣，在一陣酸甜苦辣的糾葛里，就著孟醒滿是期待的眸光，艱難地吐出一句違心的人話：“好吃！”

    再一想蕭同悲那邊黑如焦炭的烤魚，沈重暄一面替枉死的鮮魚垂淚，一面不敢再期待這年生辰能過得太平，只求能活過生辰之夜就是我佛慈悲。

    封琳亦不負(fù)眾望，搖著公子扇徐徐回府時(shí)，只從扇后露出狡黠的鳳眼，神秘莫測(cè)地牽過孟醒耳語幾句，沈重暄便聽得酌霜?jiǎng)σ宦曒p響，驀然出鞘，映著孟醒一雙泛著溫和笑意的桃花眼，與他溫柔的問話映襯：“要么掉頭投胎，要么改頭換面。”

    “你敢賭不敢賭？”封琳怒叱，“你不能這樣，元元肯定喜歡！”

    “屁！”孟醒收劍回鞘，抬腿踹他一腳，封琳也一蹲身，一招掃堂腿如風(fēng)蕩落葉一般颯然而來，孟醒一掌拍去，恰和他交了一記掌，面色微變，冷笑道，“不愧是梨花硯。”

    封琳退后半步，額上沁出幾滴冷汗，趕緊擺手：“平手、平手，不打了哈！”

    沈重暄當(dāng)時(shí)還不知孟醒因何動(dòng)怒，待到生辰當(dāng)天，封琳刻意吩咐了府中張燈結(jié)彩，大舉慶祝，架勢(shì)不輸早幾年的沈家。

    紅綃朱綢，宛如大喜。

    沈重暄倒挺想顯得歡喜些許，但瞧見面前蕭同悲和孟醒為他精心烹制的佳肴便忍不住苦臉，封琳猜出他想法，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地怪笑，公子扇搖得飛快，直把扇面上的“琳”字甩得如同將要化形臨風(fēng)。

    蕭同悲的魚仍是一如既往的樸素?zé)o華，與他為人一般有一說一，不能吃的特征從外表就能夠看得一清二楚，唯獨(dú)蕭同悲本人毫無感覺，甚至自以為進(jìn)步奇快。

    孟醒則是煮了碗平凡無奇的長(zhǎng)壽面，澆頭的面湯灑了辣子，鮮綠的蔥花一撒，點(diǎn)綴恰到好處。但也正因其平凡無奇，反而使沈重暄高看一眼，畢竟孟醒先前連如此正常水平也難做到。

    “嘗一口。”孟醒也不多掩飾，沈重暄嘆了口氣，在心中暗暗夸自己一句視死如歸，便抄起筷子夾了一大筷面，往嘴里一塞，只暗自決定無論有多辣都不能當(dāng)眾吐出來——他也的確沒吐。

    這碗面油色通紅，湯清如鏡，rou爛自香，面細(xì)而精，確實(shí)一看就不似孟醒手筆，沈重暄怔愣著抬眼望向孟醒，果然見他眼眸含笑，菱唇微抿，儼然是早有打算。

    “讓廚子做的。”孟醒摸了摸鼻子，故作淡然，目光清遠(yuǎn)，“咳，看你每天受刑一樣...為師又不是成心逼你去死?！?/br>
    疑似成心逼沈重暄去死的蕭同悲：“......”

    沈重暄一時(shí)不知所言，心緒翻涌的全是感動(dòng)，竟莫名哽住，結(jié)巴道：“我...我想吃你煮的?！?/br>
    孟醒：“...你吃同悲兄的魚也是一樣的?！?/br>
    蕭同悲頷首，將盛烤魚的盤子往沈重暄再推了推。

    封琳與沈重暄多有睚眥，但封琳自詡明月入懷，心胸豁達(dá)，當(dāng)即出手為沈重暄解圍，公子扇微微一搖，扇骨往桌上一抵，揚(yáng)聲慢道：“來，我也給沈小叔備了薄禮?！?/br>
    他話音未落，已從門外款步踏入兩位姑娘，輕紗掩面，各自懷抱一面琵琶，蛾眉淡掃，杏眸明艷，顧盼之間恍如朗月流輝，星辰失色。孟醒居于上位，只將酒杯一擱，嗤笑之聲自鼻腔哼出。封琳卻不管他這番作為，當(dāng)即笑著下令：“今兒是沈小叔十四歲生辰，十四歲卻不算孩子了，我自作主張，替阿孟找了幾位美人——元元放心，我斷不會(huì)折辱了你，這兩名也是豆蔻年華，都是信得過的?！?/br>
    沈重暄下意識(shí)去看孟醒，孟醒睨他一眼，沒點(diǎn)好氣兒：“看我做什么，要烤魚還是要美人，自己選。”

    沈重暄默然，連忙拿起筷子，再往嘴里塞了口面，孟醒當(dāng)即笑逐顏開，那一笑遠(yuǎn)勝兩位美人，酌霜?jiǎng)B劍帶鞘往桌上一敲，孟醒只拿劍鞘指了指門外，望著封琳，笑意極盛：“請(qǐng)。”

    “......”封琳一把抄起長(zhǎng)離劍，憤惱難平，“打就打，你這徒弟怎么跟你師父一般不解風(fēng)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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