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在手中的信紙很快被費亞德放下。

    “陛下，另外我想替公爵大人向陛下討一個情?！?/br>
    費亞德見賽迪爾皺眉未松，知道他另有心事。

    “他是想讓自己唯一的兒子回來，要我把卡斯德召回培都拉吧？”

    “并非此事?！辟惖蠣柕幕卮鹱屬M亞德深看他一眼。一雙墨綠色的瞳孔中映著燈柱上微擺的燭光，閃亮過星辰?！肮舸笕怂眢w有恙，怕是無法出席晚宴。但，立儲儀式他會盡可能參加?！?/br>
    “他的身體糟糕到如此地步嗎？”費亞德緊張道。

    “是的。我也是剛接到消息。但，妮莎小姐會如期參加?！?/br>
    “這個消息有點讓人……”措手不及。未盡之詞皆在費亞德的臉上。

    賽迪爾見他獨自沉思，正要告退，聽他又提起密件上的事。

    “至于那位公主，還是要盡快封鎖消息，趕緊派人去尋找。不能讓她再成為兩國爭端的緣由。凌晨即刻在議事廳詳談?！辟M亞德輕擺了擺手，“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一整**也辛苦了。”

    賽迪爾沒有多做言語，躬身退出房間前，多看一眼被擺放在桌面上的信紙。紙上紅蠟封印的圖案已被扯壞。那枚鶴與百合花環(huán)的火漆圖案源自莫迪家族徽印，是專屬于卡斯德自己的印章。

    深夜王宮走廊的寧靜被腳步聲打破，更添幾分涼意，但賽迪爾絲毫不覺。他已經(jīng)習(xí)慣一個人獨自在夜深之時通過這條長長的走廊。兩邊再奢華精美的裝飾品，在失去白日的照耀后終究會黯淡光彩。沒人去欣賞，也沒人去在意。這也正好能讓人舒緩心情，加上夜月明幽，使得一身疲乏減去許多。

    他不是真想來這邊散步的。在午夜來到之前，還有最后一件事沒有完成。

    “賽迪爾大人。”一女子的輕喚聲讓賽迪爾停下腳步，輕偏過頭去。

    “柯亞娜。”

    低身行禮的女子正是侍奉王子的侍女。

    “大人是來看殿下的嗎？”柯亞娜機(jī)敏道，“殿下剛剛睡下了?！?/br>
    “殿下何時回宮的？”

    “傍晚。”

    賽迪爾又問道：“你可給他試過那件禮服？”

    “全都依照大人的吩咐，試過了。正合身?！笨聛喣入m低著頭，卻時不時偷抬起大眼睛，想借著月光看清賽迪爾的表情。

    可那張清冷平靜的面孔讓人無法輕易琢磨。這表情絕不是對柯亞娜的輕視。宮內(nèi)皆知，賽迪爾從不看輕任何宮人。畢竟，他自己也非出身貴族。但即便再恪盡職守，絕不逾越半分，也難免讓其他人嫉妒、詆毀，甚至編排些無中生有的事來貶損他。

    柯亞娜無法輕易看出賽迪爾是否對王子擅自離宮有所不悅，但這張精致面容上的疲憊被她細(xì)心發(fā)覺。

    “我還是去看看吧?！?/br>
    他所指的是雷亞諾，而不是為了那件禮服。

    柯亞娜也猜到賽迪爾的決定。自然輕快的起身舉著燭臺在前邊帶路。即便這條通往雷亞諾寢室的路賽迪爾走過無數(shù)遍，她還是很樂意為其效勞。

    王子寢室的門輕輕推開，里面?zhèn)鞒鲚p微的鼾聲。聽得出有人睡得正香。

    “他終究是平安無事地長大了?！辟惖蠣柦柚鵂T光望著雷亞諾香甜的睡容，放落心中重任。“他母親的囑托即將完成?！?/br>
    他半轉(zhuǎn)過身，見床邊的立柜上還擺放著一本童書。那是雷亞諾幼時的最愛，每每睡前都要閱讀。雖保存完好，紙張還是被翻閱得有些毛糙。他拿過舊書來，隨意翻開其中一頁。

    “殿下很久不曾看過這個了?！笨聛喣纫詾橘惖蠣柺窍肓私饫讈喼Z的近況，主動回道。

    “他都那么大了，自然不會再看這些?！辟惖蠣柲樕下冻鲆唤z笑意，但讓柯亞娜心頭一陣酸楚。

    “但殿下前幾日臨睡前還提及，小時候皇后陛下離世后，您代替陛下為他講故事的事。”

    “他還記得？”賽迪爾有些驚訝。

    “記得，他都記得的。大人對他的好，怎會忘記?！笨聛喣惹榧本挂粫r忘記小聲。

    “柯亞娜，你太多嘴了?！?/br>
    “殿下！”柯亞娜捂住自己的嘴，吃驚的看著床上已經(jīng)睜眼，正瞪著她瞧的雷亞諾。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毕乳_口道歉的卻是賽迪爾。他將書輕輕放回原位。

    “這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還過來我這里視察嗎？”雷亞諾口吻中盡是不滿。

    “殿下用錯了詞，也想多了。我不過是來看看?！?/br>
    “看看？”雷亞諾挺坐起身，雙臂往前一探，“我很好，沒什么需要你在意的?！?/br>
    一時，房間中的空氣安靜又緊繃?？聛喣认氪蚱平┚?，怎也開不了口，連她也被凍住了一般。

    “既然如此，”終究還是以賽迪爾的退讓來打破，“那就不打攪殿下安睡了?！?/br>
    這話讓雷亞諾剛才還不屑的臉上立刻變換下表情。

    “你這一天也是累了，早該去休息的。何必這么晚還來這里?！笔撬牫鲑惖蠣栐捳Z中的倦意，心軟下來。

    “因為剛才收到急件，送去陛下那里后，順道過來這里?！?/br>
    剛才好不容易軟下的心驟變又起。雷亞諾不管不顧猛地一躺，將被毯往頭上一蓋，背對著賽迪爾喊道：“夠了！你走吧，我要睡了?！?/br>
    這樣的異常舉動著實讓賽迪爾有些莫名。雖現(xiàn)在還不能讓他立刻明白其中緣故，但多少還是能查覺到雷亞諾定是因為什么事，才對他有所不滿。為了不再刺激雷亞諾，賽迪爾就連告退也免下，悄然退出房間。

    那道默默離開的孤影不免讓柯亞娜對小王子任性和無情而嘆息。

    但是，好像真的有什么東西在悄悄起著變化。就連雷亞諾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收不住這股莫名而起的脾氣。難道僅僅是看了那場表演，就為里面毫無根據(jù)杜撰出的故事沖賽迪爾發(fā)火。

    多年來的陪伴，換來的感情竟是如此單??？

    ********************

    離舉行晚宴的時間逐漸臨近，宮內(nèi)氣氛緊張又歡快著。因為一直缺少女主人，費亞德又不喜玩樂。宮內(nèi)已經(jīng)很少舉辦舞宴，鮮有活力與青春的氣息。這次出席的多數(shù)為年輕人，就連年輕的宮女們也借此機(jī)會打扮一番，想見見世面。這些都無可厚非。說不定自己幸運地會被某位貴族青年看中，會拋棄門第而投入愛情之中呢。有哪個年輕人會沒有關(guān)于愛情的幻想。

    面對嘰嘰喳喳，已經(jīng)興奮起來的侍女們，雷亞諾卻是興趣缺缺。

    “柯亞娜，難道你也想和她們一樣，準(zhǔn)備釣個金龜婿？”

    對著王子專用的穿衣鏡，柯亞娜已經(jīng)轉(zhuǎn)了好幾個圈。新做的裙子和一直沒舍得佩戴的首飾，這一日她都統(tǒng)統(tǒng)換上了。對于王子百無聊賴的表情，柯亞娜卻是一臉幸福。

    “難得遇到這樣的機(jī)會。殿下不會介意的吧?！?/br>
    “介意嗎？當(dāng)然不?！崩讈喼Z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來，又道，“大家開心就好，不用在意我?！?/br>
    “殿下真是太好了?！彼_心得，已經(jīng)把原本該侍奉雷亞諾換裝的本職工作都拋到一邊去。

    雷亞諾沒有因為自己被忽略而生氣，反而輕松自在。他甚至希望這里的所有人都忘記他的存在才好。因為在宮內(nèi)，恐怕他是唯一一個對這次宴會有抵觸情緒的人。特別是看著眼前托盤內(nèi)早已準(zhǔn)備好的精美禮服。他原本沒細(xì)看，但呆望之時才忽然發(fā)現(xiàn)，前一日試穿時禮服上用的金色胸針被換成綠寶石。

    “禮服又動過了？”雷亞諾問道。

    “是的。賽迪爾大人清晨命人來改過。”柯亞娜發(fā)覺雷亞諾微變的臉色，才從美好幻夢中清醒?！暗钕虏幌矚g？”

    雷亞諾不吭聲，也不表示他會喜歡。那枚精致胸針上的綠寶石閃爍著華美的光芒，應(yīng)該是比之前的那枚更為適合才對。但就這樣一件小小的飾物，讓雷亞諾生出厭惡之感。

    這顆稀世的綠寶石，不得不讓他想到賽迪爾那雙眼眸。

    “你們繼續(xù)照鏡子吧，我自己出去走走。實在受不了你們吵鬧?！崩讈喼Z找了借口，跑出房間。

    外面的確安靜許多，但不遠(yuǎn)處依舊有繁忙的宮人在做著準(zhǔn)備。來來往往，搬運物件、更換裝飾、著急準(zhǔn)備什么的人們甚至來不及與他行禮。哪怕還遵從禮節(jié)，雷亞諾也是揮揮手，表示不必在意他的存在。

    所幸，諸多繁忙的人之中沒有讓他此刻厭煩的那個。他又不由自主地在尋找。許久都未找到。

    “殿下，你在找誰？”小林姆不知道從哪里探出頭來，鬼頭鬼腦地問道。

    “沒找誰?！崩讈喼Z想避開，但又立刻反悔，直接問道，“怎么一直沒見到賽迪爾？”

    “賽迪爾大人他還隨陛下在議事廳議事呢。難道殿下找他有事？”小林姆吃驚問道。

    “怎么可能！他不在才好呢?！崩讈喼Z狡黠一笑，“不如，我們再出宮去吧？趁著沒人看著我?！边@才是他真正的用意。小林姆立刻領(lǐng)會，但很快搖頭否定，急道：“難道殿下不打算參加晚宴了？”

    “反正時間還早?！崩讈喼Z看小林姆準(zhǔn)備打退堂鼓，執(zhí)拗道，“你不想去，我自己一個人也行?！?/br>
    “千萬別?！毙×帜泛蠡谥暗耐蹬苄袨?，悄聲急勸，“今天一早，我就被賽迪爾大人詢問你昨日的去向。我好不容易替你瞞下，可別再闖禍了?！?/br>
    “又是他?！?/br>
    幾乎咬牙切齒的雷亞諾更堅定出宮的決心。

    沒多久，以為雷亞諾放棄念頭的小林姆還是失去自家主子的蹤跡。驚慌失措之下只得求助柯亞娜。而柯亞娜讓他先出宮尋找王子的行蹤，自己先替他掩護(hù)一陣。至于能掩飾多久，這就要看老天會多善待他們這些可憐的仆人了。

    小林姆一邊碎碎念著雷亞諾不顧念他們小命的魯莽之舉，一邊獨自在街市的茫茫人群中尋找。那日他們出來游玩過的地方他都要一一遍尋到，不敢有半點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