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量人員的護(hù)駕下，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駛出培都拉城，向著南方別莊而去。那條路與其他大道相比略要狹小些，是因為唯有天氣轉(zhuǎn)涼之后才有車馬經(jīng)過，也僅限于權(quán)勢之人。普通人沒條件，也沒資格去那里享受寒冬中的溫暖。

    這條專屬于通往別莊的小道，在微微顛簸中讓馬車內(nèi)的人舒適地更慵懶。如果不是因為其他原因，必定會沉入睡眠之中。但若因為其他事所困，那這些顛簸只會徒增心中的煩躁。

    沒有人告訴依諾，他為何會被單獨陪同雷亞諾前往溫暖的別莊度假。在上馬車之前，因為被突然告知，他又驚又喜。但也為賽迪爾的缺席生出不少疑惑。即便他要追問緣由，雷亞諾也一直沒有與他說明。于是，見自己的王臉色不佳，他便生出是賽迪爾讓陛下不高興才讓自己有此機會的想法。若說他會替賽迪爾可惜，那就太過矯情，但他也的確擔(dān)憂兩人的感情。

    現(xiàn)在他早已坐著馬車駛出城外，但心中懷揣著這個好奇。他想從雷亞諾口中探聽些什么。雖說沒本事緩和兩人的矛盾，但起碼也可以算是他對兩人的關(guān)心。

    一路上，雷亞諾緊閉雙眼，當(dāng)做自己疲憊的模樣，一直沒有讓依諾找到可以開口的機會。最后，依諾也有些昏昏欲睡，耷拉著腦袋，隨著馬車一同搖擺著。

    直至路上某顆大粒的石子被車輪扎過，這才讓依諾再次清醒過來。當(dāng)他揉著眼睜開，見雷亞諾正對視著他。

    “抱歉，陛下?！彼鹊狼福行┎缓靡馑甲约旱氖B(tài)。

    “應(yīng)該是我說抱歉才對?！币乐Z睜大眼，難以置信雷亞諾會道歉，“沒有任何準(zhǔn)備就要你陪我一同出門。而且這一走或許要離開培都拉好幾天?！?/br>
    “是有急事嗎？”不對，不是說兩人是去度假的嘛。

    “的確是去度假。但也是著急離開。”雷亞諾撇開眼神的模樣讓依諾輕易看穿他在回避什么。

    “難道陛下真的是與賽迪爾吵架了？”

    雷亞諾笑出了聲。

    “你希望嗎？”

    “我可不敢?！币乐Z低垂著臉，又偷看雷亞諾是否會生氣，“但是陛下為何與我出門，不是和他？就不怕他嫉妒嗎？”

    “他從來不會嫉妒?！崩讈喼Z暗道，“或許，什么是嫉妒他也不明白。”

    “賽迪爾可以算得上是我見過的人里最完美的了，不論是外表，還是性格。這不是刻意恭維。”依諾著急補充，“但他總也是人，是人就會有情感。只要他心中有陛下，那必定會有所牽掛。”

    “我也希望他會牽掛我?！崩讈喼Z嘆息，“在他的心中我并不是第一位的?！?/br>
    “怎么會？陛下不在時，他總打聽陛下在王宮的情況，時刻關(guān)心著呢。”

    “他是怕我偷懶，有失社稷吧。”

    這也的確是事實。從他第一次偷聽賽迪爾與老御醫(yī)的對話中，就無時無刻不在關(guān)注著這些。

    “你說，倘若我只是個平民之子，他還會愛我嗎？”

    依諾無法回答，唯有搖頭。

    “我不敢想象?；蛟S，他現(xiàn)在更關(guān)心娜塔莉肚中的孩子?！币酝?，他可以為了保護(hù)自己奮不顧身。將來，他也同樣會奮不顧身去保護(hù)那個孩子?；蛟S，那日他愿意接受冊封，愿意獻(xiàn)身的對象并非是自己，而是薩爾托的王權(quán)。

    心中煩憂反復(fù)侵?jǐn)_著雷亞諾。忽然之間，剛才寬敞的座椅變得狹小擁擠。陷入愁苦中的雷亞諾睜開眼，見依諾不再老實坐在對面，而是大膽與他擠在一起。牢牢挽住他的手臂不放。

    “原來陛下是在嫉妒未來的小王子啊?！币乐Z笑得甜美，借著肩膀他又舒服地合眼，“這也是一種幸福啊。雖然酸澀，但是我很羨慕。要是哪一天陛下也會這般想我該多好。”

    黏人得如同小貓一樣乖巧，讓雷亞諾不忍心斥責(zé)。

    “其實陛下是在依靠賽迪爾大人吧。而我在依靠著陛下?！?/br>
    “這點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在依靠他?！?/br>
    很明顯雷亞諾沒有聽見依諾的后一句話。依諾抬起頭來，見雷亞諾依舊迷惘著神色無動于衷，便知道他的心沒有因為自己的順從而改變。雖然這次自己被賜予與王獨處的機會，但依舊改變不了自己的王心有所屬。以往曾經(jīng)得到過的愛寵已是一去不復(fù)返了。

    “陛下。”他輕輕一聲喚，主動靠近過去，獻(xiàn)上自己的熱情。他不想就此終結(jié)以往的美夢?！拔颐靼鬃约寒?dāng)年為何會被送入王宮的，所以，陛下現(xiàn)在可以暫且把我當(dāng)做他的替代?！?/br>
    “你永遠(yuǎn)替代不了。即便再像也無法替代?！?/br>
    明顯且冷酷的拒絕，將依諾推入冰窟之中。但他還想再做掙扎。

    “是因為我太過年輕？”

    “不是。當(dāng)年我第一次見到賽迪爾，他也與你入宮時差不多的年紀(jì)?；蛟S，還要年輕些?！边@恐怕也是坎伯爾伯爵的老辣之處。

    “那是因為我不會武藝，無法保護(hù)陛下？”依諾想起自己曾與賽迪爾的對話。他伸出自己的手來，與雷亞諾又道：“賽迪爾說我這只手其實也能拿劍?！?/br>
    他這只保養(yǎng)嬌嫩的手被雷亞諾輕輕握住，將它擺放回去。

    “你便是你，沒必要去學(xué)他。”

    “陛下覺得我無法與他相比？”依諾渴望的眼神，雷亞諾無法狠心拒絕。只能在他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落下一吻算作安慰?！氨菹?，難道我以后都無法再得到您的愛了嗎？”終于，雷亞諾的反應(yīng)惹哭了這個少年。他紅著眼眶，抓著雷亞諾的手更緊。

    暗淡的房間內(nèi)慌亂中又井然有序著。雖然忙碌的人不少，但唯有一人的聲音在房內(nèi)回蕩。也可能是那喊聲太過凄厲而掩蓋了其他的聲音。

    隔著厚實的門，在外等候的賽迪爾拒絕了座椅。也沒有因為焦慮而來回踱步，只是靜靜地站在一角。雖然他一身月牙白的長袍，上面繡著精致的金色百合暗紋，但在陰影之下，原本的美麗顯得慘白地可怕。

    起初，當(dāng)門內(nèi)有叫喊聲起，隔些時間會有位王后的侍女來通知他狀況，但隨著里面更添忙亂，便再沒有人來及時告訴他狀況。于是，靜立著的美麗失去了生氣，如同等待著的雕像。

    不知過去多久，門內(nèi)的喊叫聲變得虛弱許多，漸漸失去活力。那尊雕像才有所松動地警覺起來。很快，那扇隔著生死的門突然打開，一個侍女慌張朝著他奔來。

    “大人，王后陛下想要見你?！?/br>
    賽迪爾微低著頭，見到侍女手臂上沾著血腥，腳下無法再僵硬住，隨即沖入門內(nèi)。

    “我要見他！”虛脫了的娜塔莉在見到賽迪爾的瞬間又恢復(fù)了精力，朝著他大喊，“我要見雷亞諾！我要親口問他，為什么不來看我……”她似乎將痛苦化作悲憤的力量，“在死之前，我要他的回答?！?/br>
    “大人，王后是在說胡話呢。”有個老婦強裝沉著道，“她不會死的。小的保證，一定能夠順利生產(chǎn)的。”但在身旁的血跡與屋內(nèi)強烈的味道怎也難以掩蓋事實。賽迪爾面無表情，沒人看出他的喜怒來。

    “他已經(jīng)離開培都拉了。即便現(xiàn)在派人去追也來不及?！彼幕卮鹗掷潇o。好像眼前的緊急與他無關(guān)。

    “你是與他一道的幫兇。我要是死了，也不會放……”娜塔莉過于激動而昏厥過去。這一次，賽迪爾卻是迅速靠近了她，托起她已經(jīng)沾滿汗水的臉頰，小心仔細(xì)地摘開那些緊貼著面容的發(fā)絲。

    “你還不能死，你還沒把孩子生下來?！甭犚姸叺牡驼Z，娜塔莉果真又睜開眼。甚至睜大眼確認(rèn)，自己聽見的是死神的呢喃，還是天降的福音。但是，她見到的是賽迪爾那張冷漠又無情的臉。

    “我會把孩子生下來的?！彼龗暝鴶[脫賽迪爾的碰觸，“我還會讓這個孩子坐上王位。我不會讓你有嘲笑我的機會?！?/br>
    “還需要我去找他回來嗎？”賽迪爾站直身體，俯視著這個快要精疲力竭的女子。

    但同樣，對方回以堅強的答案。不是用話語，而是再一次蓄力戰(zhàn)斗。

    見到滿意的答案，賽迪爾轉(zhuǎn)身而去。當(dāng)他的手剛碰觸到門把手，身后傳來歡呼聲。

    “太好了，終于成功了。”

    原來，生與死、失敗與成功的距離如此之近。侍女與老婦們歡喜雀躍。賽迪爾沒有回頭，想要安靜地離開這里的喜悅。

    “大人，太好了。是小王子??！”有人快一步將這一喜訊通知他。賽迪爾不得不回頭來，望著老婦手中正小心擦拭著的幼小生命。

    很快，老御醫(yī)收到消息，進(jìn)屋來查看娜塔莉的狀況。但娜塔莉拒絕了，她先要與賽迪爾說話。

    “你應(yīng)該先看看孩子?！?/br>
    “有御醫(yī)在，我知道他是平安的，健康的?！蹦人虿⒉皇菬o情，“而且還有你在?！彼木σ呀?jīng)耗盡，但眼睛越發(fā)明亮。

    “你還是不放棄追問嗎？”

    “我想自己有資格知道答案。”

    “這與你無益?！?/br>
    “我自會判斷?！?/br>
    賽迪爾的綠眸忽然黯淡。

    “他不敢見你，因為當(dāng)年他的母后亡于難產(chǎn)?？峙拢矡o法接受你的生產(chǎn)?！?/br>
    “懦夫?！蹦人蛭⑿χ邮芰诉@個答案，終于可以安心的休眠，“你說我是被你主人挑中的最佳人選，又怎會輕易失敗呢。但我還是要感謝你，賽迪爾。感謝你在我身邊?！?/br>
    “不必感謝我。其實，我也無能為力。”

    賽迪爾沒有因為娜塔莉的安慰而放松表情，反而更添憂容。帶著某種落寞與無力，黯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