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小破屋內(nèi)出來，胖婦人緊跟其后。上前攔在兩人面前，面露難色。

    “兩位千萬不要怪罪那個孩子。阿桑德是太難過了。他才知道m(xù)eimei慘死的消息，一時接受不了。恨死那個兇手，還有造出那個兇器來的家伙。他可不是真的要怪你們。”

    胖婦人的話讓休敏特臉部僵硬得說不出話來。

    “夫人不用擔(dān)心。我們理解他的心情，更不會為難他?！?/br>
    賽迪爾知道胖婦人急于解釋是為了什么?？峙率呛ε滤麄儠仡^來教訓(xùn)阿桑德吧。他見休敏特已是喪氣地半垂著頭，便自己從休敏特的手中取來錢袋，交到胖婦人面前。

    沉甸甸的錢袋就在這些貧窮者們的眼前晃動，怎會不引來羨慕、嫉妒和垂涎。胖婦人激動地接下，手也微微發(fā)抖。但她明白，這袋錢不會平白無故送給她。于是，主動問道：“這位貴人有何要求，我都會照做的?！?/br>
    “我看夫人是位熱心腸?，F(xiàn)在這戶人家急需有人照顧。但看那孩子不會直接接受我們的好意，那就只能麻煩夫人代勞，好好照顧他們一家。這些錢就當(dāng)作是酬勞吧?！?/br>
    “我保證！”胖婦人半舉起結(jié)實(shí)的手臂來發(fā)誓，“雖然，即便沒有這些錢，以往我們也時常幫助接濟(jì)。更不用說您如此大方。我和大伙兒都愿意幫忙?！?/br>
    眾人的目光緊盯著錢袋，麻木點(diǎn)著頭。黑色馬車的門再次打開，兩位上車，沒一會兒功夫駛出眾人視線之外。默默目送的人之中有及時清醒的，急忙跑上前來，與胖婦人爭討錢袋內(nèi)的東西。早有準(zhǔn)備的胖婦人慌忙將錢袋收進(jìn)自己肥碩的胸脯中。

    “哼，你們可就眼饞吧。這錢是那兩位貴人給阿桑德的安家費(fèi)?！彼H為自豪地邁步進(jìn)屋去。身后一片質(zhì)疑、咒罵之聲。

    “別騙人了，你不過是想自己獨(dú)吞吧?！?/br>
    “誰不知道你們家還有個欠債的賭鬼呢！”

    “說要照顧阿桑德都是借口?！?/br>
    這些話語都被她狠狠關(guān)在門外?；璋档奈輧?nèi)又恢復(fù)了平靜，也讓剛才一時沖動的阿桑德冷靜下來。他喘息坐在自己手制的木凳子上，靠在爺爺?shù)拇材_旁。

    “孩子，你真不應(yīng)該把他們都罵走的?！迸謰D人好心道，“你看他們多大方，多有教養(yǎng)，還叫我夫人。我活到現(xiàn)在幾十年了，還是頭一次被人這么稱呼。哪像是會為惡的人。”

    “你收了他們的好處？”阿桑德抬頭看她，雙目不大卻明亮異常，“我看他們就是居心不良。除非是做賊心虛，否則那般身份，誰會愿意來培都拉最破落的地方呢。”

    “你說他們是宮里來的，是真的？”胖婦人疑問，“你又沒進(jìn)宮過，怎么知道里面的人究竟什么樣。孩子，別太偏激了?！?/br>
    “難道你沒看見他們的穿戴嗎？”阿桑德厭惡道，“你見過更奢侈的嗎？只要看那人穿得鞋就知道了，你忘記我好歹也是個鞋匠學(xué)徒。高級的羊羔皮料可不是隨便誰都可以穿的?！?/br>
    “我可沒你那么聰明?！迸謰D人笑道，“但我知道怎么做不吃虧。你也應(yīng)該學(xué)著機(jī)靈一些。否則，以后可是要吃苦頭的?！?/br>
    可惜，胖婦人的好心勸告，在阿桑德聽來尤為刺耳。他撇開臉去，拒絕她的好意。見他油煙不進(jìn)，胖婦人也只得離開，讓他一個人繼續(xù)沉浸在悲傷與憤恨之中。

    這樣的痛恨與遷怒，曾經(jīng)也有人與他一樣。但此刻，那人卻與之相反地，端坐在舒適的馬車內(nèi)，面露深思。

    “那個叫阿桑德的孩子有幾分像你?！?/br>
    見對面的休敏特一反常態(tài)，罕見的沒有開口絮叨，讓賽迪爾有些不習(xí)慣。又見他臉色沉重，想來定是剛才的遭遇受到某種觸動。

    “像我嗎？”聽見賽迪爾主動開口，休敏特回過神來反問，苦笑著，“是不是對我的第一印象很糟糕？”

    “其實(shí)并不奇怪。”賽迪爾望著長袍上顯眼的那道污跡，也無意去擦拭，“畢竟，這世上的不公總要有人來承擔(dān)?！?/br>
    “是應(yīng)該我來承擔(dān)?！毙菝籼赝蝗槐ё☆^，“我不該怪你。如果當(dāng)初我能給燧火槍上加裝一道保險(xiǎn)，或許今日就不會有這樣的慘禍?！?/br>
    “保險(xiǎn)？”賽迪爾一愣，思索道，“這也是我的疏忽。”

    “是我不夠仔細(xì)，讓那個孩子喪命?！毙菝籼厮坪鯖]有聽見賽迪爾的話，繼續(xù)陷入自責(zé)之中，“現(xiàn)在諷刺的是，我成了當(dāng)初自己最討厭的那類人的模樣。握有權(quán)力，罔顧人命的上等人?！彼嘈χ?，捂住眼。

    像是故意留給他排解心中苦悶，車廂內(nèi)沒再有談話。只聽見車轱轆的轉(zhuǎn)動聲。忽而，休敏特覺得自己低垂的頭上增加了些分量，被輕輕蓋上一層溫暖與柔和的觸感。

    他忽然意識到什么。慌忙抬起頭來，直視著賽迪爾。賽迪爾笑著，收回手。

    “對不起，你并不喜歡這樣的安慰吧?！?/br>
    對方溫柔的目光，讓休敏特差點(diǎn)失去矜持，他竭力控制自己散發(fā)臆想。

    “賽迪爾，你是安慰我嗎？”他故意冷下臉來，“可惜，我不是孩子。不需要這樣的安慰。”對方?jīng)]有因?yàn)樗睦涞桓吲d。

    “是我疏忽了。但想到你也不過是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那雙綠眸又閃動著晶光，“別對自己太苛刻了?！?/br>
    “呵，說的自己好像已經(jīng)是七老八十的垂暮老人。”休敏特被他的話激起，回敬道，“你也不過才中年而已。”雖然事實(shí)如此，面前的臉依舊是一副少年模樣，就像花兒被定格在最鮮嫩綻放之時。

    “心情好些了吧?！辟惖蠣柗潘傻乜吭谧蔚能泬|上，神情慵懶，“事已至此。你能想到如何彌補(bǔ)，如何改進(jìn)，而不是繼續(xù)陷入內(nèi)疚與無法自拔，那就還有希望?！闭f著，賽迪爾輕閉上眼，纖長的睫毛隨著車輛顛簸而微顫。

    “你真的這么認(rèn)為？”休敏特不得不注視著那張?zhí)形Φ拿嫒荨?/br>
    對方只松散輕哼了一聲，當(dāng)做回應(yīng)。接著，便陷入疲倦淺眠中。

    “賽迪爾？”

    休敏特小心喚一聲，對面不再回應(yīng)。

    于是他望著窗外的天色。陽光開始灼人，算來已經(jīng)錯過議事的時間。他自作主張，悄悄朝窗外探出頭去，與馬車夫招呼。

    “待會兒是去王宮嗎？”

    “大人未說。一般去過王宮議事后，會回綠晶宮?！?/br>
    但今天完全打亂計(jì)劃。重要的是……

    休敏特回頭望了一眼繼續(xù)淺眠的賽迪爾，擅自決定道：“既然如此，那就回綠晶宮吧。大人他累了，駕車慢一些吧?！?/br>
    馬車夫立即收起長鞭，稍稍拉扯住馬兒的韁繩。車輛果真緩行平穩(wěn)許多。剩下的微微晃動像是給嬰兒睡眠助力一般，也使得賽迪爾睡得更安穩(wěn)。偶爾見他還會挪動，在軟墊上換作更舒適的姿勢。而這時，休敏特急將自己背后的靠墊也添加到對面的座椅上去。甚至還將自己的外套脫下，蓋在那方潔白之上。

    之后，他就像個忠誠的守護(hù)者，默默望著那張睡顏。心中異樣的念頭如同兩方仇敵纏斗起來。因?yàn)榫嚯x得那般親近，才讓他產(chǎn)生了逾越之舉的念頭嗎？

    在手指微微觸碰到柔嫩細(xì)白的臉頰上，又同被針扎一般縮了回來。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在褻瀆與侮辱了對方，還有對自己的信任。

    對的，就是信任。就是因?yàn)橘惖蠣枌ψ约旱男湃?，才會如此不設(shè)防地在自己面前睡了過去。

    但很快，休敏特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個培都拉有名的妖魔，難道還會怕被誰冒犯不成？他笑話自己的自作多情。

    糾結(jié)的最后，他索性扭轉(zhuǎn)頭，直朝著窗外望風(fēng)景，來避免過分遐想。

    不知忍過多久之后，馬車終于進(jìn)入行宮的綠蔭道。但在停下車之前，已有人提前等候在那里。甚至在車門打開之前，那人搶在侍從前邊打開門。隨后，卻是一聲怒吼。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又是你這小子？”毫無顧忌地大喊，讓休敏特不耐地捂住耳。他又想到會驚擾到賽迪爾，急著伸手幫忙捂住賽迪爾的耳朵。那個大吼聲又急道：“你別碰他！”

    休敏特用手指壓著嘴唇竭力讓他噤聲，此舉更讓人火大。

    “你究竟把他怎么了？竟然沒來參加議事，是跑去與你一道了嗎？”

    “大人不必如此驚慌吧。雖然你說的也沒錯?！毙菝籼貞c幸吼他的不是雷亞諾，而是卡斯德。但卡斯德急躁的武將脾氣也沒讓他好過多少，被一把從馬車上揪下。

    “你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嗎？”卡斯德質(zhì)問道。

    “不過是少參加一次議事而已。平日里，賽迪爾也就是在王座旁呆站著。他說的每一個提議都不會被贊同，每一句話都被反駁，甚至每個字那些頑固派都不會聽。那又何必去參加?！?/br>
    “你小子知道得還挺多！”卡斯德揪住他的領(lǐng)口，咬牙道。

    “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你也不必遷怒我。有本事就別欺負(fù)我，去對付那些老家伙吧?！毙菝籼夭桓适救醯?。

    “你們兩個能安靜一點(diǎn)嗎？”車內(nèi)的人終于醒了，皺眉喃喃著，“雖然很高興你們那么關(guān)心我，但希望別使用暴力?！币浑p晶亮的綠眸掃過兩人身上，使得讓人乖乖放下手。

    賽迪爾從車上緩步而下，又問道：“陛下生氣了嗎？不過那些老臣應(yīng)該會高興?！?/br>
    卡斯德面露異樣，只道：“老頭子們的確是高興，但雷亞諾沒有生氣?！?/br>
    “他沒生氣就好?！辟惖蠣柌灰詾槿?，“他的確應(yīng)該學(xué)會王的矜持了?！?/br>
    “不是?！笨ㄋ沟氯棠筒蛔。毖缘?，“是他昨晚在娜塔莉那里過夜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