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這口諭，休敏特并沒吸取宮中來使的建議，謹(jǐn)言慎行，反倒歡喜得緊緊擁抱一下使者，讓人措手不及之時(shí)胡亂致意一下，著急跑去了工場內(nèi)。剛想公布這一喜訊，腦筋還是稍稍快過嘴，將話憋了回去。但一臉的喜色還是難以掩飾，工匠們還在鉆心工作，唯有躲來這邊的阿桑德異常敏感地覺察到什么。

    “休敏特老爺，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嗎？”阿桑德故意開口道。

    “是，是有件好事。”休敏特還是隱蔽實(shí)情，轉(zhuǎn)向阿桑德問道，“或許我該收個(gè)徒弟，也能有個(gè)得力的助手。阿桑德，你愿意嗎？”

    “上回我就拒絕了。你忘記我是要出去闖蕩的人，才不會留在這里?！?/br>
    “還有尋找你說的‘剛木’嗎？”阿桑德沒想他竟然記得如此清楚，還上心得幫他去詢問，“我?guī)湍銌栠^那種木材，在薩爾托種植不多。也沒多大價(jià)值。你還是留在這里更有好處。”

    “薩爾托不多，我可以去更遠(yuǎn)的地方。”阿桑德并不死心，“留在這里依舊還是給貴族工作?！?/br>
    “但會得到重用，像我這樣。”休敏特差點(diǎn)又要脫口而出，生生憋住。

    “像你？你眼下的功勞還不都是因?yàn)榭恐莻€(gè)培都拉的妖魔得來的?！卑⑸５潞敛涣魬?，“他迷惑住王，要風(fēng)得風(fēng)。自然他想要的都能獲得。你是攀上這棵大樹，好生長啊?！?/br>
    “他不是這樣的人。那天你也看見的，他并不是妖魔?！?/br>
    阿桑德正想再出口譏諷，卻見休敏特一臉失望與苦惱，自覺說得有些過了，也不愿當(dāng)面對休敏特道歉。冷哼著又跑開去。

    “晚上還在工作室過夜嗎？”休敏特在他身后喊道，“今晚還是好好休息吧，別亂跑了。”

    看著背影只高舉了手，搖晃一下算作回應(yīng)。休敏特不知道阿桑德是否會聽進(jìn)他的話去?？紤]自己是否也應(yīng)該搬去工作室過夜，重新回到以前廢寢忘食鉆研的日子。

    當(dāng)他真正搬回工作室，阿桑德卻是一晚沒出現(xiàn)在他面前。清晨醒來，房間內(nèi)已經(jīng)十分仔細(xì)的打掃過，地上連半點(diǎn)木屑都沒遺漏。桌面上更是整理得細(xì)致。他明白一定是阿桑德趁他未醒時(shí)完成的，也不想戳穿這一刻意行為。

    對著窗外新鮮空氣，休敏特輕松地整了整衣衫，剛一拿起前一晚看的稿紙，背后的聲音大喊道：“磨磨蹭蹭地起這么晚，趕緊來收拾一下工場吧?！?/br>
    沒想到阿桑德不僅勞心催促，更是已知道這日的安排，非同尋常。

    “難道你忘記今天王和王后都要來參觀工場的嗎？”

    “你怎么知道？”休敏特還沒將剛深吸的新鮮空氣吐了出來，驚異道。

    阿桑德卻是舉起手中的掃帚，指了指窗外。休敏特探頭出去，在窗外不遠(yuǎn)處，已有些陌生面孔神情嚴(yán)肅，氣氛緊張的駐守此處。

    “這些人早早就杵在那里了。任誰看都知道會有大人物來?！?/br>
    “你怎么知道是陛下和王后呢？”

    阿桑德難得笑得頑皮?！拔沂莻€(gè)孩子，而且我跟他們說，我是你徒弟。很快就問出來啦?！?/br>
    “太好了?！毙菝籼夭粌H是樂意阿桑德終于不再排斥自己，更是為即將到來的榮譽(yù)。將外衣一邊套著，一邊快步出工作室。又與阿桑德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好好清掃一下?！?/br>
    “我早打掃過了?！?/br>
    “那就隨我去迎駕吧?！?/br>
    休敏特帶著阿桑德，一路疾走，直至護(hù)衛(wèi)安排的關(guān)卡口。兩人站在未散的迷霧之中，等待不知道過去多久。工場也無法按往日開工。一切都靜候著。直至霧氣散去，露出陽光?？諝庵饾u溫暖起來，想象中的馬車還未出現(xiàn)。

    兩人開始焦急，來回踱步。盼望只要出現(xiàn)一輛馬車也好，哪怕不是宮中的金色馬車也行。

    “不行了。”阿桑德鬼頭鬼腦地蹲**來，“我得要離開方便一下。”

    休敏特看他眼神古靈精怪，心知他人小鬼大，一定是等不及想要開溜。于是，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阿桑德獲得默許，立刻身輕如燕，飛快沒了人影。

    也在這時(shí)，遙遙道路盡頭緩緩而來一輛馬車，是輛黑色無紋的馬車。

    馬車內(nèi)的人還在閉目回想清晨時(shí)的一段對話與說話的人。

    無法在宮中輕松交談，只能在宮外偶遇時(shí)閑聊上幾句。想來這般拘謹(jǐn)，讓人不禁無奈。那與他說話的人并沒有多介意，反倒是愉悅之色難掩。

    趁著街上行人稀少，宮門前更是來往人馬罕有?？ㄋ沟聨ьI(lǐng)一縱隊(duì)人馬親自上路巡查，與他這身份而言更是難得。剛剛布置下達(dá)了命令，隊(duì)伍前行不過多遠(yuǎn)，有輛熟悉的馬車從隊(duì)伍旁側(cè)經(jīng)過?？ㄋ沟氯滩蛔●{馬上前阻攔。馬車夫心生疑惑也不得不停下。

    “公爵大人，這是怎么回事？要您親自巡查？”

    “我只對你家大人談話兩句。”

    邊說，卡斯德邊已開了車門。車內(nèi)的人先是一惑，又是一笑，調(diào)侃道：“公爵大人是需要身份證明嗎？可惜今日出門匆忙了些，并未帶在身上?！?/br>
    “看來今**的心情不錯。也會開玩笑了?！笨ㄋ沟乱妿Φ娜蓊伡t潤了些，很是放心，“但還是要警覺一些吧。聽說最近培都拉來了一些身份未明的流民。偏偏雷亞諾又聽了你的話，要去火器工場參觀。好嘛，還有小殿下也要去湊這個(gè)熱鬧?！?/br>
    “你是在怪我害你多派了任務(wù)？”賽迪爾笑得濃艷，卡斯德剛要開口，心臟激劇跳躍起來，鎮(zhèn)定半會兒后才道：“你知道就好。人人都緊張萬分，王后怕是也要恨你幾分了。就你還在這里笑得……這么……”一雙明眸更是璀璨得令人挪不開眼。

    “那就只能有勞公爵大人多辛苦一些。另外，我也吩咐過西蒙早些派一多倍的人手先去工場布防。也讓他別用宮中的金色馬車，太惹眼。這樣你可以放心一些了吧?！?/br>
    “另外，還有。”卡斯德剛要開口，對方認(rèn)真盼望的神情似乎又在誘惑著他，“你的身體也要顧及吧。”

    “御醫(yī)來瞧過，沒多大問題?！辟惖蠣枱o意讓他著急，“我已經(jīng)與雷亞諾提過，等忙過擴(kuò)建工場之事后，準(zhǔn)予告假一段時(shí)日?！币宦晣@息收斂起之前的笑意，“遠(yuǎn)離王廷，去某處修養(yǎng)些日子?！?/br>
    “那些老頭子該高興壞了吧。他們恨不得你永遠(yuǎn)遠(yuǎn)離王廷。”

    “我也不會離太遠(yuǎn)。另外還是想回莫迪郡，探望一下老爺?！?/br>
    “父親身體尚佳。精神倒是不如以前了?！笨ㄋ沟侣晕⑦t疑了，又道，“他如果看到你，一定會開心的。不過，你若是回去，還是別多提王廷之事。他早不理會那些了。而且，他也不喜歡?！?/br>
    “不喜歡我的火器吧?！币娍ㄋ沟旅嫔q豫，賽迪爾也已猜出，“老爺竟然也不希望?！?/br>
    “父親早就不參與朝政，無法幫你什么了?！蹦欠輵n慮讓卡斯德無法克制伸出手去，輕覆上賽迪爾細(xì)瘦潔白的雙手，“他是想讓你適可而止吧?！?/br>
    沒想這次，賽迪爾并無拒絕。甚至將自己的手用力握住卡斯德，如同慎重的承諾一般。

    “我會的。只要雷亞諾參觀過休敏特的工場，答應(yīng)擴(kuò)建。將新火器推廣軍中，定下薩爾托的未來大計(jì)。一切都可以安定下來?！?/br>
    正是這一份對未來的美好盼望，讓賽迪爾原本應(yīng)該幾近透明的膚色上，多添些粉色，讓卡斯德終于放心。他忍不住這份近在眼前的美麗而無法獲得的折磨，內(nèi)心掙扎著，最后只在其手背上親吻過，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下馬車。再次跨上自己的馬匹，帶領(lǐng)著巡查的隊(duì)伍消失在淡薄的霧氣中。

    直到望不見隊(duì)伍的影子，賽迪爾回過頭來，再看自己的手。那份柔軟的溫情依舊存在。幾乎可以說一直深刻在他的身體上。

    黑色馬車再次開動，駛向目的地，休敏特的火器工場。升起的陽光將霧氣逐漸淡去，到達(dá)工場時(shí)已經(jīng)不再是清晨般清爽。氣氛嚴(yán)肅，并且緊張。但沒人去攔下這輛馬車，更不會有人上前檢查。直到馬車自己緩緩?fù)Ｏ拢菝籼卦缫训炔患翱觳缴锨?，殷勤地打開車門。車中人卻是一時(shí)晃了神。

    “賽迪爾？”休敏特一聲喚過，那人才從記憶中醒轉(zhuǎn)。

    “抱歉，讓你久等了?！辟惖蠣枎еΦ狼?。

    “我已經(jīng)記不清時(shí)間了，只知道太陽在頭頂曬得發(fā)燙。陛下是否也忍耐得住這樣的溫度?！?/br>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賽迪爾再次抱歉道，“要等陛下到，或許還要再晚點(diǎn)?！?/br>
    “那也好。不如先來我的工作室，正好我有問題請教。如果陛下在場，怕是他不會放過你的?！痹捴袔е鴷崦?，也讓賽迪爾無法反駁。

    “大人！”車門外一聲急喊，打斷兩人的交談。聞見熟悉的聲音，賽迪爾快步下車，果真見是西蒙駕著快馬，急急奔至自己面前?！按笕?，陛下的馬車快到了?！?/br>
    與預(yù)測的相去甚遠(yuǎn)，但此時(shí)也來不及追究。

    “希望那些工人們個(gè)個(gè)老實(shí)，別獻(xiàn)丑才好?！笔剂喜患暗男菝籼剡€故作輕松，調(diào)侃道。

    “就如上回，我來工場時(shí)一樣吧。休敏特，這是絕佳的機(jī)會，可要把握住了?！边@是賽迪爾對休敏特的囑咐，也如同對自己，對未來的期許。

    “阿桑德那小子怎么還沒回來?！毙菝籼睾鋈幌肫鹱约盒率盏耐降埽剞D(zhuǎn)過一圈，張望四周都沒見到半個(gè)影子?！跋雭砟莻€(gè)孩子不喜歡這樣的場面，躲起來了吧?！边@大概是最合理的解釋。

    事實(shí)也大致如此。只是，阿桑德此刻躲在某處隱蔽之下，正急抄著圖紙上的內(nèi)容。不論他是否看得懂，統(tǒng)統(tǒng)畫作一團(tuán)。

    原本他是拒絕做這卑劣之事的。當(dāng)他說出是休敏特徒弟的一刻，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其實(shí)更渴望留在工場。但他又如何擺脫掉那個(gè)惡靈呢？不予理會，怕是有一天會主動找上門來。不如，就將這假圖紙交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