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悠然是葉崢看著長大的，雖然葉悠然和父親葉令關(guān)系并不是很融洽，但還是會經(jīng)常去葉家老宅看望爺爺。

    這天他剛好沒有活動，又恰逢周末，便和南山一起去了葉宅。

    平時只有葉崢一個人住，也很冷清，所以看到葉悠然帶著南山一起過來看他，心里自然高興。

    他的妻子很多年前去世了，一個偌大的宅院只剩下孤獨的自己，倒也盼著年輕的小輩過來熱鬧。

    南山和葉悠然的爺爺也認識，他教過她下棋，下的圍棋，總說她很像她的阿婆。

    即使知道自己和阿婆沒有什么關(guān)系，說到底也只是命運的錯弄，她和阿婆才會有相伴十五年的情緣，但南山聽了還是很開心。

    南山回到京津，葉悠然那時還在國外讀書，也就假期會回來。

    她去葉家也不經(jīng)常去，有時候陪著爺爺許明成去，有時候借大哥之洲的借口去，有時候也會替母親送一兩盆花過去。

    母親柳如絮愛侍弄花草，葉許兩家走得近，南山主動攬下這個送花的活計。

    她倒不是只趁葉悠然在的時候過去，平時無事她也會去看看葉爺爺。

    她知道，那是阿婆的故人。

    她那幾年不曾回過湘里，真的像阿婆說的那樣，沒有去看過她。

    所以偶有幾次機會，她會過去葉家聽葉崢爺爺說阿婆的事。

    他說阿婆程秀宜是個奇女子，生在舊時代，卻留過學擁有現(xiàn)代女性的獨立思想。

    但那個時代的每一個人都不曾逃得過時代的洪流的影響。

    申城在戰(zhàn)爭期間被攻破，程家退避老家湘里，她遇見了那個誤了她一生的人。

    許家也是湘里的望族，許明成當年更是翩翩公子，待人真誠，有熱血，立志報國。

    她以為自己找到了一生所愛，但不明白的是那個男人只是迫于家庭安排，并未鐘情于她。

    許明成成親那晚就從家里逃跑和好兄弟葉崢一起去參了軍，搞革命。

    紅蓋頭一夜未掀，紅蠟燭燒到天明也未曾熄滅。

    所有人都覺得程秀宜，堂堂程家大小姐儼然成為了一個笑話。

    只是沒人敢笑罷了。

    但程秀宜沒有說什么，收起了喜服，還是應了下人叫的那句叁少奶奶。

    她開辦了族學，教導族里甚至其他鄉(xiāng)鎮(zhèn)的想讀書的孩子。

    她一直在等許明成回來給她一個答案。

    直到戰(zhàn)亂結(jié)束，葉崢回到湘里，告訴她許明成已經(jīng)重新結(jié)了婚，他還是未曾回來。

    葉崢年輕時也被程秀宜的風姿綽約所傾倒。

    但在整個她和許明成的故事里，他只是一個旁觀者，講述者。

    他未娶妻前，功成名就回到湘里，還帶著許明成結(jié)婚了的消息，他以為他能夠帶她走了。

    可是她搖了搖頭，在那棵槐花樹底下，她說她這一輩子都要被困在湘里，困在許家了。

    她本可以成為那個頂頂?shù)呐?，可以不礙女子身份而做出一番成就，但她終究是舊時代的人，雖有心想要去看一看世界有她會如何模樣，但還是愛了一個愛而不得的人，一生都困在了舊傳統(tǒng)里。

    南山那時還是十幾歲，就聽葉崢細數(shù)阿婆程秀宜的故事。

    原來那是她未曾認識過的阿婆，一個令人敬佩有讓人不免感到遺憾可悲的女人。

    阿婆的人生，阿婆的故事，阿婆愛過的人，阿婆是程秀宜啊。

    這天葉家老宅的傭人知道小少爺帶著小少奶奶回來了，所以晚餐準備的格外用心。

    連南山的飲食喜好都摸得很清楚，做了一些口味清淡的菜品。

    “南山，快嘗嘗，這些都是為你而做的?！比~崢笑瞇瞇地看著南山，招呼她多嘗嘗菜。

    “好的?！蹦仙叫χc頭，夾了一筷眼前的一盤木須rou。

    還真的很合口味。

    她又夾了一筷遠一點的山藥炒木耳，嗯清清淡淡，不油膩，是很好吃。

    葉悠然在一旁看著她喜歡吃，又給她盛了一碗酒釀小圓子。

    “你嘗嘗這個?！?/br>
    他低聲和她說話。

    “好。”南山點頭，又拿起小湯匙嘗了嘗。

    嗯，很清甜。

    葉悠然看著南山?jīng)]忍住又喝了兩勺，不由得笑了一下。

    葉崢看著他倆這樣和諧的相處，自是高興。

    他從心底覺得南山這個孩子適合葉悠然。

    葉悠然因為從小都沒能夠讓父親滿意，心里向來敏感，即使能察覺別人的情緒，葉少爺也是根本不在乎他人的感受。

    他不關(guān)心和他不相關(guān)的人。

    他從小被奶奶寵著，難免有些嬌縱，脾氣也不是很好。

    聰明是聰明，但因為不在意他人感受，或者說懶得理，有時候會顯得并不怎么合群。

    世俗情理，人間冷暖，他都懂得，只是不愿意介入。

    而南山卻不同，她愿意去觀察甚至適應陌生的生活環(huán)境，能夠和別人舒服的相處是她最大的優(yōu)點。

    看，她這不是和最難相處又瞎挑剔的葉悠然相處的怡然自得嘛。

    其實，在葉崢看來，南山和葉悠然很相似，都是骨子里看得清的人，只是對待這個世界的相處方式又些不同罷了。

    晚飯吃完，葉悠然和南山正準備要走，父親葉令突然出現(xiàn)在葉家老宅。

    原來是葉崢叫回來的。

    葉悠然和父親已經(jīng)很久沒說過話，上次婚禮他也只是來參加了而已。

    “爸?！?/br>
    葉悠然叫了一句。

    “嗯?！?/br>
    葉令答了一句。

    父子就再無話。

    南山知道葉悠然和父親關(guān)系不好，但沒想到不好到這種地步。

    “爸，您吃飯了嗎？”南山坐在一旁問這個看起來頗為嚴肅的公公。

    “吃了?！比~令點頭。

    他對葉悠然娶南山并沒有什么意見，反而覺得南山這個孩子挺好的。

    所以他還給了一個南山微笑的表情。

    相互沒寒暄幾句，葉悠然和葉令就被葉崢叫到書房去了。

    南山在花園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回到屋子里，看到傭人端著茶想要送到書房，她接了過來笑著說:“給我吧?！?/br>
    她走到樓上，剛想敲門進去。

    就聽到房間里傳來葉父的怒罵聲:“逆子！”

    “原來您還把我當兒子呢。”葉悠然冷笑，“外面您不也是有兒子，讓他成為你的繼承人豈不兩全其美。”

    “你…”葉父捂著胸口，他竟不知如何說了。

    “夠了！”葉崢開口遏制他們。

    南山站在門外，端著叁杯茶水，沒有進去。

    葉悠然卻從里面走了出來。

    看到她站在那里，盯了她一眼，轉(zhuǎn)身下了樓。

    南山抿了抿唇，還是轉(zhuǎn)身進了書房，放了兩杯茶。

    “南山，你回去好好和悠然聊一聊，勸勸他回來管理葉氏?！比~令喝了一口茶，繼續(xù)說:“整天演戲，像個戲子一樣，沒個正形。”

    “爸，那是他的工作，而且是他喜歡做的事情?！蹦仙娇粗~令說:“您不能這么否定他?！?/br>
    葉令沉默了。

    “南山都比你懂怎么對待小四?！比~崢揉了揉眉間，又對南山說:“你去看看悠然吧，早點回去?！?/br>
    南山點頭。

    下了樓，走到庭院里發(fā)現(xiàn)葉悠然站在走廊上正抽著煙。

    星星點點的火光，他看到南山走過來，把沒抽完的煙掐滅了。

    “回家?！?/br>
    他扔掉煙頭，轉(zhuǎn)身對南山說。

    “四哥?！?/br>
    “嗯？”

    南山向前走到他身邊，踮起腳抱了抱他。

    一手從他腰間往上攬去，觸到他的背，另一只手從他肩膀處往下碰到他的左側(cè)肩胛骨。

    是一個安慰的擁抱。

    葉悠然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放松了下來，不再是面對父親時緊繃的狀態(tài)。

    他低頭埋在了南山的頸窩。

    好久兩個人都沒說話。

    南山腳踮的有些累了，她剛想松手，葉悠然突然攔腰將她整個人抱到自己的腳上。

    南山踩著他的鞋子，兩人的距離更近了。

    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細長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