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凡是給夏爾減少了無數(shù)麻煩。因為他只是答應了紀堯姆去交易所，而紀堯姆做的事情遠比這個多得多了——

    給他普及期票、債券、國債等等各種類型的票據(jù)知識，讓他從名下最基礎(chǔ)簡單的交易開始處理，最后甚至拉下臉皮去求了法蘭西公學院的教授給他開小灶——要知道，因為拿破侖的政策，老師的地位非常高，想要他們點個頭實在不太容易，至少代價一定高昂。

    夏爾不知道紀堯姆在其中花了多少錢又或者疏通了多少關(guān)系。但是他知道，如果不是他乖巧地把前面兩樣事情做好的話，紀堯姆也不見得會那么做。畢竟，如果請了老師、又什么都學不會的話，萬一傳揚出去，面子就掉得一干二凈了。

    如果說有一樣東西在紀堯姆心里的排名能超過夏爾，那就是面子，也就是商業(yè)交易里常說的信譽之類的東西?？偨Y(jié)起來，紀堯姆肯定先估量過了兒子在老師面前的表現(xiàn)，覺得不會有太大問題后才付諸行動。

    但無論怎么說，夏爾領(lǐng)了這份情。

    因為，紀堯姆對已經(jīng)他足夠好，沒有什么可以指摘的。還有，他之前可是勤勤懇懇地從企業(yè)底部一步步爬到了總裁位置，還做得相當不錯，當然知道票據(jù)和交易。

    說句實話，因為他腦子里記的是三百年后的知識，所以法蘭西公學院的教授也不見得比他更明白，紀堯姆也不見得比他更會做生意。但當然啦，有個名師教導的話，其他人就會覺得他的變化更合理一些，不至于特別引人注目。

    夏爾的人生信條之一，悶聲發(fā)大財！因為拿破侖擴張版圖、最終失敗的緣故，現(xiàn)在巴黎城里還有外國駐軍呢！鬧得太大，是想做第一只被人打下來的鳥嗎？

    不過，現(xiàn)在還沒到能讓夏爾發(fā)大財?shù)臅r機。多大的野心就需要多大的實力來支撐，否則最后肯定會失敗，他很清楚。在這之前，他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

    他是這么計劃的，但這準備讓紀堯姆在短短的一個月內(nèi)就對兒子刮目相看。紀堯姆覺得，夏爾病愈以后，雖說和從前一樣乖巧聽話，但那些巴黎青年的習氣卻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要知道，他當年艱苦奮斗是因為出身太低，夏爾可是從小從蜜罐子里長大的??！所以……

    “你不用這么拼命，夏爾?！奔o堯姆終于忍不住說出了口，語氣頗為心疼。“雖然mama走了，但爸爸還在?！?/br>
    那時候，夏爾正在家里書房對賬。這時代還沒有電腦，用紙筆的效率簡直低得不行。他幾天以來都在夜以繼日地做這件事，當然會被紀堯姆發(fā)現(xiàn)。但帳是必須算的——明知有問題，他能偷懶不查嗎？

    所以對于紀堯姆暗示還有人撐著的話，夏爾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我沒事，爸爸。”他正核對表格里的數(shù)據(jù)，頭也不抬，“教授說了，熟能生巧。我現(xiàn)在多做一點，就能早些幫上您的忙了?！?/br>
    紀堯姆還想說點什么，但聽了這話就接不下去了。以現(xiàn)在的行情，他當然知道個教授留下一個好印象很有用；然后夏爾說想幫他忙，這就更沒法挑剔了?！澳氵@幾天就沒睡吧？”他依舊有些憂心。努力是好的，但現(xiàn)在也過頭了吧！

    “當然沒有，我每天晚上都乖乖躺到床上去的！”夏爾反駁?！斑@您可以問問讓！”

    讓是葛朗臺家的管家，跟了紀堯姆三十多年，忠心耿耿，從小就負責看著夏爾上床睡覺。所以聽到這樣的保證，紀堯姆稍微安心了一些?！澳呛冒??！?/br>
    “請別說得這么勉強，爸爸。”夏爾故意帶歪紀堯姆，“說得您好像不愿意看到我學習似的?！?/br>
    “當然不是這么一回事！”紀堯姆激烈反對?！疤熘溃耶斎幌Ｍ吹侥愠鋈祟^地！不僅是我，你在天國的mama，看到這個也一定會欣慰的?！彼麖牡窕ňI面椅里站起來，端起了桌上夏爾喝空的咖啡杯，“你既然這樣說了，爸爸也只能給你端杯咖啡，表示我的信任，嗯？”

    紀堯姆推門出去了，夏爾才從文件堆里抬頭掃了一眼。也就是因為有這樣無條件相信他做任何事的老爹，他才能這么快接觸到葛朗臺家的葡萄酒批發(fā)生意以及資金借貸狀況吧？所以說，搶在事情變得不可挽回之前徹底掌握情況、以便做出正確的決斷，不是非常必要的嗎？他正在做的就是這個啊！

    葛朗臺家的生意，主要是葡萄酒。紀堯姆當年只帶了幾個法郎到巴黎闖世界，后來再也沒離開過；而巴黎這樣的大都市可沒有地方種葡萄。

    所以，紀堯姆的酒都是收獲季時從各地葡萄園主手里收來的；然后他把這些酒運到巴黎，再轉(zhuǎn)手賣出，賺的是中間的差價。

    這交易不涉及到葡萄的各種種植成本，充其量涉及到橡木桶的租價以及倉儲運輸和看管，賬面上就不太復雜。這讓夏爾很容易就搞清了家里的財政狀況，也讓他發(fā)現(xiàn)了最可能出問題的地方——

    葡萄酒是典型的看天吃飯的行業(yè)。雨水多，葡萄收成少，酒的成色不好，價格就不高；大晴天，葡萄豐收，價格也不一定高——因為每年能喝掉的葡萄酒就那么些，早賣和晚賣的價格會差很多，必須考慮其他人葡萄酒的出手情況。俗話說人心隔肚皮，這是很難預料的。

    既然他們賺的是剪刀價，那進出的價格差距就決定了一切。

    設想一個最壞的情況。如果某人手里屯著酒，卻有人在他之前拋售，那他的酒就會跌價或者賣不出去。無論是哪種，都意味著能回籠的資金大幅減少。如果他當期還有債券要還或者期票要兌現(xiàn)，資金鏈就會斷裂；付不出錢，就意味著破產(chǎn)。

    也許有人會說，手里本來就該存些錢以防萬一。但問題在于，要完全保險的話，就需要一大筆錢。沒有精明的生意人會把一大堆金子放在箱子里釘起來，通常做法是大部分都放出去，流動的錢才能賺錢。

    這對于葛朗臺家來說，就是買更多的酒，然后賣出去。而買酒的錢從哪里來？一部分是自己的資金，一部分則是債券之類的信譽借貸。

    如果情況良好，事情應該是這樣的——紀堯姆借了別人的錢買酒，為此簽下了債券；等他賣了酒，就可以償還那些債券，然后自己還有更大的賺頭。

    如果情況不好，事情就會變成這樣——酒賣不出去，債券又到期了，紀堯姆還不上，那就……

    夏爾按了按太陽xue。從他知道的情況來看，將來的發(fā)展就是不好的那種。

    在那種情況下，紀堯姆不是想辦法再借點錢堵上缺口、等以后賺回來補上，又或者陳述自己的情況、請債權(quán)人寬限期限，而是選擇了辭職自殺。

    這看起來似乎很決絕，但從某方面來說是為了面子而不負責任。又或者更有可能，資金缺口太大，而紀堯姆不想要夏爾一輩子背負著他留下來的債務。

    到底是什么原因，夏爾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做生意總是會有大大小小的風險。他并不介意冒風險，畢竟風險與利益并存；但他很介意冒一個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風險，還和不可信任的人一起冒——

    因為他發(fā)現(xiàn)，紀堯姆已經(jīng)簽發(fā)了不少債券，洛甘和蘇歇是擔保人。這很正常，公證人和經(jīng)紀人本來就是干這個用的。但問題在于，洛甘和蘇歇自己也簽了不少債券，借貸來的資金還用在同樣的地方，從勃艮第地區(qū)買葡萄酒。

    這支出看起來挺正常。而且，如果出了問題，洛甘和蘇歇就會先于紀堯姆破產(chǎn)。夏爾估計，因為這個，紀堯姆才沒起疑——誰挖坑讓別人跳、結(jié)果自己先跳進去的？

    知道了內(nèi)情之后，夏爾自己也犯了嘀咕。難道他被結(jié)果先入為主了，其實洛甘和蘇歇并不是故意的？

    但還沒等他想明白這個問題，書房虛掩的門就再次被推開了。夏爾本以為是他爹，結(jié)果也的確是，但卻是一個表情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他爹——

    “太好了，原來不止我一個人覺得你最近太拼命！”紀堯姆這么說，語氣聽起來堪稱愉快。

    “您在說什么呢？”夏爾腦袋里轉(zhuǎn)的全是他還忽略了什么細節(jié)，根本沒發(fā)現(xiàn)紀堯姆暗藏的那點促狹。

    紀堯姆走進來，兩只手按在桌面上，隔著半米距離笑瞇瞇地看著自家兒子?！澳悴挥X得你在家里待得太久了嗎？”

    這距離和內(nèi)容終于引起了夏爾的注意。“您準備在我學習時趕我出去嗎？”他故意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

    “當然不?！奔o堯姆把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輕輕推了推?！暗@種事也不差半天。紐沁根先生的舞會請?zhí)妓偷礁蟻砹?，你也不打算去參加嗎？他可邀請了很多年輕漂亮的女士！”

    夏爾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紀堯姆的本意大概是讓他多結(jié)識幾個貴族小姐，但他卻被啟發(fā)了另一件事——

    糟糕，他怎么能忘記，原身還有一個貴婦情人？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法國的米不是現(xiàn)在的米，它的定義長度是通過巴黎的地球子午線、從赤道到北極長度的一千萬分之一。查了查子午線長度，那時一米大概是現(xiàn)在的兩米。

    ☆、第 4 章

    所謂舞會，是巴黎上層社交圈子里的常態(tài)。一大群貴族以及商人、律師、銀行家等等的男男女女湊在一起，總要找點事情做來打發(fā)時間。比如去蓬豐侯爵莊園的森林里打獵啦，比如去索洛瓦太太家新建的花園里欣賞從好望角帶回來的歐石楠啦，又比如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決斗而準備精巧的皮鞭和手槍啦……

    一句話，有錢閑得慌。

    我們必須得誠實地說，這些閑人里面，除了事情都有丈夫做的闊太太們，其他基本都是上頭還有父母頂著的溫室花朵，夏爾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他長得好，父母又驕縱他，一貫是社交圈的寶貝。所以誰家開舞會，還真不可能忘記這樣的人。這不，葛朗臺夫人過世三個月，他剛可以不用戴黑紗，就有人就找上門來了。

    圈子這種東西，有些人深惡痛絕，有些人樂在其中。雖然夏爾對舞會很不感冒，但現(xiàn)在風氣如此。而且應酬也是必要的，否則一個人難道能成大事？就算牛逼如拿破侖，也失敗了呢。所以衡量過后，他還是按時來到了紐沁根公館。

    紐沁根先生和其他許多巴黎人一樣，致力于讓自己顯得跟得上時代潮流。所以他家的房子歷經(jīng)修繕，前幾年又在大門兩側(cè)添了兩匹神氣的駿馬石雕，現(xiàn)在正呈現(xiàn)出一種被稱之為“帝國古典主義”的建筑風格來。

    “喲，夏爾！你總算出現(xiàn)了！”

    夏爾從自家馬車里探出一個頭，剛看見石雕半只騰空的馬蹄子，就聽見了這聲招呼。他抬起頭，微笑起來?！鞍栘S斯，”他說，輕巧地從車上跳了下來，“好久不見?！?/br>
    阿爾豐斯·康龐，夏爾的密友，比夏爾大三歲。他爹雅克和國民衛(wèi)隊的將軍有些關(guān)系，不過和紀堯姆不同，主要負責軍需那塊兒。如果一定要從地位上比出個高下的話，紀堯姆明顯更占優(yōu)勢。

    現(xiàn)在這個金發(fā)碧眼的年輕人正幾步跳下臺階，給了夏爾一個熱情到窒息的擁抱?！叭齻€月！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你生病時我去探望過，但你爸爸說醫(yī)生不允許別人靠近你！然后我被趕去了愛爾蘭，近幾天才回到巴黎！”他稍微拉開他們之間的一些距離，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把夏爾打量了一遍：“你還好嗎？”

    “你都說了這么多，我能不好嗎？”夏爾知道，雅克想把阿爾豐斯培養(yǎng)成合格的繼承人，所以阿爾豐斯時不時就要出國一趟，替家里的生意跑腿。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故意的，阿爾豐斯錘了夏爾肩膀一下?！澳阌窒参?！”他憤憤不平地抱怨，嘴角卻翹了起來?！澳隳樕雌饋肀戎斑€好了，難道沒生病，只是故意想讓我吃閉門羹？”

    兩人太熟，誰都知道這話只是玩笑。夏爾沒說什么，但心里想，如果真沒什么的話，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就不會是他了?！斑@玩笑可不好笑。”他故意虎起臉。

    但夏爾的長相遺傳了母親的多些，精致秀氣，這時候看起來一點威脅都沒有。阿爾豐斯不以為然，還故意大笑了幾聲?！拔抑览玻彼贿呎f一邊帶著夏爾往里頭走，“快來，大家可都在等你啊！”

    夏爾在他身后穿越紐沁根公館不太長的四分穹窿走廊。每隔幾步，頂上就有枝形鍍金吊燈，燭光把兩人的身影投在光滑的灰色大理石地面上。

    這讓夏爾不由得注意到，阿爾豐斯繼承了他爹高大的身材，一張臉棱角分明，英俊里帶著野性。社交圈里吃香的是這種類型的無疑，但他自己更偏愛阿爾豐斯這樣的長相，更有男人味。想到這里，他沒忍住盯了自己的手一眼——修長白嫩，保養(yǎng)得像個女人，運氣真是不咋地。

    阿爾豐斯沒注意到夏爾在想什么，因為他還在滔滔不絕，顯然太久沒看到夏爾，被憋壞了。“今天紐沁根可是走了大運，時間選得正好。要知道你可是大家的寶貝！我可是聽說，紐沁根拿到你的回函以后，立刻又應邀增發(fā)了許多請?zhí)?！”因為只有他們兩個人，該用的稱呼他都省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