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必須提一句，葛朗臺哥倆二十幾年沒聯(lián)系，兩邊都有些責(zé)任。葛朗臺自己從來單干，而紀堯姆則有意向擺脫他自己之前的出身。但如果說紀堯姆之前對歐也妮和她母親的到來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話，現(xiàn)在也完全沒有了——

    以他侄女這種氣度，就算在巴黎也一定能混得風(fēng)生水起！

    “很高興您現(xiàn)在和我有了同樣的看法?！毕臓柣卮??！翱床傅哪樕?，應(yīng)該不是特別嚴重的急病。等她們休息兩天，帶著她們在巴黎游玩一番，再請貝昂內(nèi)醫(yī)生來——我已經(jīng)預(yù)約好了?！?/br>
    貝昂內(nèi)是巴黎城里首屈一指的醫(yī)師。夏爾能預(yù)約到，一方面說明了夏爾日益上升的地位，另一方面則說明了夏爾的上心程度。

    “你對她們這么好，是因為親戚關(guān)系，還是因為她們在索繆時好好招待了你？”紀堯姆問。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刺，但了解清楚夏爾的態(tài)度，他才能更好地應(yīng)對他哥哥可能的要求。

    “也許都有一些。”夏爾回答?！暗还茉趺凑f，您肯定不想看到伯父家出事，對吧？”

    紀堯姆把這句話翻來倒去地想了兩遍，發(fā)現(xiàn)兒子這話很有技巧性。

    當(dāng)然，他不會指望自己哥哥出事；畢竟，雖然久不聯(lián)系，但好歹兄弟一場。但真要說幫忙什么的……他怎么覺得，以他哥哥的性子，不管是雪中送炭還是錦上添花，這兩種可能都希望渺茫呢？

    我們必須得說，紀堯姆這猜想不幸而言中了——在他破產(chǎn)的時候，葛朗臺根本沒有照料夏爾；是歐也妮偷偷地把自己的小金庫給了夏爾當(dāng)本金，而葛朗臺利用破產(chǎn)這事又給自己賺了一大筆。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來，葛朗臺賺錢本事絕對一流，但人情味兒嘛，就完全成反比了。

    “醫(yī)生其實無所謂，嫂夫人和侄女住再久也都沒問題?！奔o堯姆最后問，“但如果我哥哥、你伯父有些別的想法……？”

    “伯父的想法，大概只有金子?！毕臓柕??！耙钥陀^角度來看，伯父至少比洛甘蘇歇可靠。伯父做的生意絕對賺錢，這點就足以甩開絕大多數(shù)人了?！?/br>
    紀堯姆從夏爾這種平靜得過分的聲音里聽出了一點點意思。幫忙可以，只要公平交易？聽起來倒確實比直接拒絕或者無償幫忙好。如果他再介意這個介意那個，總有種連個姑娘家也比不上的感覺。

    想到這里的時候，紀堯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遺漏了一個重點：“等等，哥哥他還在索繆，那誰來談？”總不可能用信談吧？

    夏爾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用目光示意樓上。

    “……還是歐也妮？”紀堯姆慢半拍地回過神，真真正正地震驚了。

    與此同時，樓上客房里，母女倆也在討論這個問題。

    “其實你不必答應(yīng)你父親，”葛朗臺夫人道，臉上略有憂色，“我的身體還沒有需要到巴黎才能治療的地步。”而且，待在一間比家里主臥整潔奢華不知道多少倍的客房里(其實這很容易做到，因為葛朗臺家的房子實在太差)，她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但您在這里一定能過得比較愉快?！睔W也妮回答。她剛才只花了一點點時間在打量客房裝飾上，然后又收回了目光?！靶那楹闷饋?，您的身體也就好起來了。”

    而且，出于同樣的目標，她選擇了向葛朗臺夫人隱瞞她簽了放棄繼承權(quán)的協(xié)議這件事。不約而同地，葛朗臺也一樣選了隱瞞，不過他想的肯定不是讓他夫人多活幾年，而是為了金子。

    至于這一次，先是葛朗臺有了意向，后有歐也妮提出可以用母親的病情這個借口，母女倆才有機會來到巴黎。這放在以前，歐也妮簡直想也不敢想，父親真的會點頭同意。

    當(dāng)然，這時候同樣不用指望，葛朗臺會給歐也妮除了最低路費之外的錢。但歐也妮不太介意，因為她手里還有點可以動用的金子。而且，她還打算在巴黎多呆一陣子，看看能不能自己掙點兒，好把夏爾給她的金幣還上。

    如果說歐也妮在她最近的一個生日上受到了極大刺激、以至于沒有經(jīng)過足夠仔細的思考就選擇了放棄母親的繼承權(quán)，她也沒有后悔。因為隨后她就意識到，雖然照法律，葛朗臺家只能由她繼承，但那依舊是她父親打下的產(chǎn)業(yè)。

    既然母親的病情已經(jīng)在預(yù)料的控制范圍內(nèi)，那她當(dāng)然也該為自己謀劃一下。不指望著繼承遺產(chǎn)，那就更該尋找自己人生新的意義。難道重來一次的人生，她依舊只能在某些人別有用心的奉承和包圍里活下去嗎？

    葛朗臺夫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的女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親愛的歐也妮，我總覺得，雖然你似乎變得更聰明了，但卻更不開心了。”

    歐也妮沒法反駁。她以前的確不覺得自己過得有多差，那是因為她什么也不知道；當(dāng)她知道之后，自然就不會和以前一樣了。

    那是一種無知的幸福；雖說是幸福，但總不能維持長久。

    “您放心，親愛的mama，”歐也妮最后這么說，“至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又是為了什么而做?！?/br>
    也正因為如此，雖然夏爾打算讓她們好好玩過以后再談?wù)?，但歐也妮等不及了。就在當(dāng)天晚上，她就找到了機會，請夏爾幫她找點事情做。

    “您幫了我這么多，也總該給我個機會報答您。”歐也妮這么說?！罢嫦Ｍ@次就是我最后一次請您幫忙了?！?/br>
    報答他？夏爾有點兒頭疼。他倒不是嫌棄歐也妮的能力，但難道他能把他堂姐安排去做紡織女工嗎？開什么玩笑？“您是想要體驗一下生活？”他委婉道，希望對方能聽出他的拒絕。

    “您明知道，我說的是認真的。”歐也妮一點也不為所動。“我保證不會給您添麻煩。”

    重點不是麻煩??！夏爾現(xiàn)在萬分想念之前那個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一心一意為他好的姑娘。就不能讓他也一心一意地對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