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還有第二個原因。

    馬薩諸塞州是新英格蘭的一部分，光聽名字就知道，它之前是大不列顛的殖民地。區(qū)域內(nèi)工業(yè)主要是造船和航運，進出口貿(mào)易發(fā)達。他們最大的貿(mào)易伙伴，也是英國投資者。

    所以，有些商人覺得美國政府之前不該與英國開戰(zhàn)，也不該有高關(guān)稅，因為這影響到他們的利益；有小部分人甚至因此生出脫離聯(lián)邦的念頭。相比之下，韋伯斯特雖然也反對戰(zhàn)爭，但他主張聯(lián)邦統(tǒng)一、削弱州權(quán)(美國建國初期，州議會的權(quán)力比后世大得多)，不至于徹底和總統(tǒng)撕破臉——

    因為不太走運，當今的美國總統(tǒng)，詹姆斯·門羅先生，深覺該用高關(guān)稅來保護國內(nèi)企業(yè)發(fā)展。他的國務(wù)卿亞當斯，正是后世被稱為門羅主義的主要推行者。

    以上這些只是些必要的背景，也只是維克托轉(zhuǎn)交給夏爾的資料中的一部分。其他的情況，包括門羅主義的其他方面立場、英國在南美的對策(和北美有全局聯(lián)系)、西班牙與美國在北美西部的摩擦等等，都對局勢有影響；但因為實在太復雜，先暫且不提。

    總而言之，從美國發(fā)展的角度來說，夏爾覺得總統(tǒng)先生做出了一個明智的選擇；但從他自身的角度出發(fā)，他可不希望美國有過高的進出口稅率，就算他的接受底線比較高也一樣。

    這個時候，就需要同樣不希望有高關(guān)稅的韋伯斯特發(fā)揮作用了。

    遠道而來的一行人先后坐上了馬車，車隊浩浩蕩蕩地駛向白宮。按流程，正式的政府官員會晤自然排在第一個，其后才是商業(yè)合作?；诿绹@趟艱辛，夏爾沒有先出手，只打算等正式商談開始。

    不過，他按兵不動，但對方好像不那么想。因為在等待正式會面結(jié)果時，就有人找上了他。

    “好久不見，親愛的朋友！”一個矮胖男人熱情地道，眉梢堆滿了笑意，原本就小的眼睛現(xiàn)在根本看不見了。

    這位正是漢普頓先生，之前在波爾多和夏爾簽訂過酒桶木材協(xié)議、還捎給夏爾一大堆葡萄藤的那位。他的木材生意近兩年相當成功，所以也獲得了參與這件大事的資格。

    “我親愛的朋友，沒想到能在這里看到你?！毕臓柣卮?，有點兒驚喜。“碼頭上人那么多，一時沒有注意到您，請您體諒?！彼@么說，又不著痕跡地看了看和漢普頓一起過來的其他幾個人——他們明顯是漢普頓準備介紹給他的人，臉上或多或少地帶著點驚異。

    漢普頓笑瞇瞇地搖了搖手?！澳€是一如我記憶中的客氣。之前在波爾多時，我得多謝您的照顧。如今您來到了華盛頓，正是我們一展地主之誼的時候啊！”

    “那可就太感謝您了。”夏爾順水推舟地答應(yīng)了?！捌鋵崳绻滥谌A盛頓，我肯定會找出時間去拜訪您的?！?/br>
    “恐怕您想看的不是我，而是我手里的那些木材吧？”漢普頓哈哈地笑起來。“您放心，您的橡木一根也少不了！就算您不說，我也打算讓您過目一下的。只不過當然了，要看也不是現(xiàn)在——”他用手示意了一下邊上幾個人，“瞧我這慢性子，一定讓先生們都久等了。不好意思，讓我這就為你們介紹……”

    在必要的寒暄過后，夏爾就成功地認識了幾個船商、板材商、威士忌商等等。漢普頓既然是做木材進出口的，那認識的圈子當然有相同的利益訴求；簡而言之，就是經(jīng)濟立場偏向北方派，正和夏爾不謀而合。

    有共同語言，幾個人很快就聊開了。

    “這次您是一個月前從布雷斯特港起錨出發(fā)的？”原來只是吃驚于夏爾的年紀的船商現(xiàn)在大大地驚訝了。他知道法國人這回的汽船速度挺快——從靠岸時的表現(xiàn)就能看出來——但沒想到竟然能快那么多?！澳拇簧涎b的真的是和我們一樣的蒸汽機嗎？”

    “噢，大概是。不過我聽說，他們弄出來了一整套新的專利；我可不能輕易告訴您?！毕臓栠@么回答。其實以他的機械專業(yè)畢業(yè)背景，發(fā)動機什么的都屬于老本行，簡直再清楚不過，這么說只是場面話。

    對方顯然也這么覺得?！澳苷f到這個程度已經(jīng)很夠了——因為我想，英國人大概也沒見過這種陣勢吧？我敢發(fā)誓，他們看到的反應(yīng)會比我們更嫉妒呢！”

    其他人紛紛點頭同意。

    這邏輯很簡單。原本，英國技術(shù)是世界第一，其他國家拍馬也趕不上。美國的工業(yè)技術(shù)只能算剛剛起步，對法國的突飛猛進也就是羨慕而已。再從英國的角度想想趕超上來的法國——

    那就不僅僅是羨慕嫉妒了，搞不好都能到恨！

    “那可不一定，說不好英國人也已經(jīng)研究出來了，只是我們還沒看見?！毕臓柕馈Ｖ車际侨?，他可不能貿(mào)貿(mào)然地夸贊自己這方有多么多么牛，不然真是自找麻煩的節(jié)奏?！暗捳f回來，我們這次行程時間足夠。所以我想問問諸位，如果想去南邊看看風景的話，應(yīng)該準備點什么？”他果斷地岔開了話題。

    幾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雖然他們是偏北方派的，但他們經(jīng)營的行業(yè)都和進出口聯(lián)系緊密，這點和南方的種植園主不謀而合——出口稅率高的話，他們還能不能賺錢了??？

    說到底，無論是南方派還是北方派，都是看自己的利益在哪邊更有保障而已。除去少到幾乎沒有的圣人，沒人能逃脫這種定律。

    而夏爾這時候說要去南邊——這意圖很明顯，因為南方種有大面積的棉花之類，正是紡織廠需要的。

    “聽說您在埃佩爾納的工廠已經(jīng)正式投入運營，”漢普頓先開了口，沒有直接回答夏爾關(guān)于準備的問題，“規(guī)模在整個法國是最大的吧？”

    “運氣而已；如果不是有人愿意投資，我想做也做不成?！毕臓柕馈?/br>
    “您在南錫那塊兒還包圓了煤礦？”另一個人仿佛開玩笑地道，“鐵路、煤礦和鐵礦，您這生意真是做得太大了，真令人眼紅?！北娝苤\輸以及鋼鐵行業(yè)也都是新興產(chǎn)業(yè)，做得好會十分暴利的那種。

    幾人紛紛附和，在目光交換中達成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共識：看起來，在這次來的法國人里，就屬夏爾生意做得最大——

    只有紡織還好說，再加上鋼鐵和運輸，這妥妥兒是要掙大錢的節(jié)奏??！雖然這些事業(yè)都才剛起步，但前景看好，夏爾本人看起來還有意繼續(xù)擴展。他們今天已經(jīng)從船只上看出了法國的技術(shù)水平，再考慮到夏爾在法國政壇和金融界的良好關(guān)系……

    就算是第一次想要和夏爾合作，這幾乎已經(jīng)不能說是冒險了！

    “我老家就在南卡羅萊那州。園子很大，種滿了我喜歡的龍舌蘭，但房子估計不能和您在巴黎的豪宅相比?！本粕炭巳R最后說。“如果您不介意，我很樂意邀請您來我家做客。當然了，其他諸位想來的話，我也是竭誠歡迎的！”

    “您這才是太客氣了。”夏爾笑道，“那我就先謝過您?！?/br>
    “那看起來，我得排在很后面了?！睗h普頓露出一副仿佛很懊惱的表情，“卡羅萊那離密西西比河可有好幾個州的距離呢！”因為他最好的木材廠在密西西比河支流以及巴拉奇亞山脈之間；除了美國最西部，就沒人比這個更遠了。

    幾個人一起笑出了聲。其實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知道，度假看風景什么的都是借口。只不過，心照不宣已經(jīng)成為了這些人的常態(tài)，話當然不能說得太明白。反正商業(yè)合作通常都需要漫長的時間來了解、磨合、討價還價，更舒適自然的環(huán)境有利于生意順利進行。

    他們這頭言笑晏晏，自然會被有心人注意到。韋伯斯特從長桌另一側(cè)投過來目光，隨即又轉(zhuǎn)開了。這么快就搭上了線，法國人這次真的只是單純做生意？

    作者有話要說：漢普頓：來來，夏爾，我給你介紹幾個我的好朋友，大家可以一起賺錢！

    夏爾：聽起來不錯~~

    維克托：那個美國人怎么一副拉皮條的口氣o(￣ヘ￣o＃)

    華盛頓的氣息就不適合商戰(zhàn)啊，換個地圖~~南邊多好啊，能賺錢能跑馬，還能馬上那個啥啥

    ☆、第87章

    再來說維克托這邊。

    照外交禮節(jié)來說,法國考察團一行是國務(wù)卿親自迎接的,到白宮就是覲見總統(tǒng)了。這是正式會晤,帶團的維克托又不是部長會議主席這樣的政府職位，只能說些加強兩國商業(yè)交流之類沒營養(yǎng)的場面話。如果話里真有什么意思,也只有圈內(nèi)人聽得懂。

    再來就是和國務(wù)卿以及相關(guān)部門的部長會晤,大家坐成一大圈，聽長桌中間的兩個頭頭說話,偶爾邊上的人補充幾句。幸好這時代還沒有記者和攝影師的長槍短炮,不用過分端著表情或者姿勢。

    法國這邊自然是維克托坐中間；論同時在商場和政壇混得如魚得水的本事，沒有人比他做得更好。另外,因為身份貴重,斐迪南就坐在他身邊過去一個位置。

    美國那頭依舊是亞當斯。這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職位,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因為他才是真正做事的那個人。聯(lián)邦商會會長和他一比，氣勢弱了不是一點半點；至于銀行家什么的，存在感更是稀薄——

    因為，門羅和亞當斯都反對給聯(lián)邦銀行特許證；因為他們認為，這是給大資本家壟斷的機會。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銀行家的處境自然捉襟見肘。

    還有一條就是，兩人都希望用高關(guān)稅保護本國工業(yè)的發(fā)展。

    所以，可以想見亞當斯對維克托是什么態(tài)度——維克托是大銀行家又是大資本家，雖說不是獨霸法國金融界，但也有呼風喚雨的能力——根本一點先天好感都沒有。

    至于維克托，他來之前已經(jīng)打聽好了情況(他相信對方一定也這么做了)，不用察言觀色就知道亞當斯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不管怎么說，他不覺得他們來一趟就能說服美國的總統(tǒng)和國務(wù)卿，也就根本沒把這個當作切入點——

    美國是聯(lián)邦制，又不是一個人說了算；他們總能找到利益要求相同的人，何必與某些本來就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人浪費口水？更何況，他們確實有個更該爭取的人？

    一個本來就不感冒，一個則是早結(jié)束早超生的心思，會議什么氣氛可想而知：不過是把官方的過場走完，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兩邊的人面對面地坐著，除了干巴巴的官方發(fā)言外，大部分時間都在尷尬地大眼瞪小眼。

    本來就該這么平淡無聊地結(jié)束，但快到會議預定結(jié)尾的時候，又有人進來了。一個高大的胖子原本鼻尖沁出了點冷汗，在看到來人之后，一臉慶幸地騰出了座位，自己馬上溜了，快得好像后面有一大群豺狗在追一樣。

    至于美國那邊的其他人，在看到來人后也紛紛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因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韋伯斯特。

    ——韋伯斯特和法國人能說的話總比亞當斯多了吧？好歹挽救下僵硬的氣氛??！

    至于亞當斯，右眼下的一小塊肌rou輕微跳了跳。韋伯斯特立場比較微妙——至少能肯定絕不會老實聽總統(tǒng)的話——所以他不確定對方參與進來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不管是哪種，他現(xiàn)在都有義務(wù)給韋伯斯特介紹一下。

    維克托一邊聽一邊點頭。他能看出他的資料沒有錯，因為韋伯斯特恰好坐在了他斜對側(cè)、斐迪南的正對面那個位置。

    明明是個中高手，這么晚的出場時間和這么安排的位次，真是……

    “久聞大名，拉菲特先生?！痹趤啴斔菇榻B后，韋伯斯特直截了當?shù)卣f了開場白。然后他朝著維克托身邊的幾人點頭致意，又繼續(xù)道：“您為促成這次考察做了許多工作，我們受寵若驚。既然如此，我們能不能詢問一下，您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了想要合作的方面呢？”

    這一招開門見山，一下子調(diào)動了在座所有人的精神；一片脊背都微微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