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貢到深圳，就這一次？”

    “當(dāng)然?！?/br>
    裴辛夷示意阿崇將一對汝瓷裝箱，對商人說：“等貨船出海，另一對會完完好好遞到你手頭?！?/br>
    在合同上簽字，瓷器交換主人，客氣握手，他們沿著半弧形扶梯下樓。

    客廳與會客廳朝向一致，更為寬敞，僅擺放了一扇古董屏風(fēng)，顯得尤其空曠。金黃的余暉透過整面長方落地窗，灑落在屏風(fēng)描金的枝葉間。從樓梯到玄關(guān)的路看不見屏風(fēng)后面的光景，想象的話許是舒適的陰涼一隅。

    商人遠遠地望了一眼，“進門的時候就想說，你這京唐紙屏風(fēng)漂亮，是日本平安時期的吧？”

    裴辛夷笑笑，“張生眼光獨到?！?/br>
    “我對日本貨也小有研究?！?/br>
    商人還說了許多，她左耳聽右耳出，一邊禮貌應(yīng)和一邊送他去玄關(guān)。

    “裴小姐，多謝?！?/br>
    “客氣了，我該講多謝?！?/br>
    客人們歡歡喜喜走了，裴辛夷背對屏風(fēng)，在余暉里點燃一支細煙，窗外庭院的草坪修葺平整，無多余花木。

    助理站在她側(cè)前方，雙手比劃了幾下。

    裴辛夷撣了撣煙灰，輕聲道：“張生鋼廠的車床德國進口，貨船長期經(jīng)過越南海域，大陸船并非最佳選擇，不過現(xiàn)在也沒別的辦法……其他查到了？”

    助理比出指頭，似乎在說：“張生有兒子?！?/br>
    “幾歲？”

    助理搖頭，比了“十六”。

    裴辛夷睨他一眼，“覺得太??？阿崇，少可憐別人。找時機‘請’過來，以防萬一。”

    助理一頓，好一會兒才點頭。

    鈴聲忽地響起，來自屏風(fēng)北側(cè)的壁龕里的座機。裴辛夷去接聽，電話那邊響起年輕男人的聲音，“六妹？”

    聽見這聲稱呼，她嗤笑一聲，“你放心，船已搞定?！?/br>
    對方停頓片刻，“恐怕這批貨走不了?！?/br>
    裴辛夷蹙起眉頭，“你又搞乜嘢？”（什么）

    “阿爸讓你過來，有事要講?！?/br>
    摜回聽筒，裴辛夷對身后的人說：“去淺水灣?！?/br>
    助理比劃手勢說：“五少爺又闖禍了？”

    “恐怕更麻煩?！迸嵝烈拇鬼恍Γ笆帐盃€攤子是我，趟渾水是我，老爺眼里哪有我?！?/br>
    *

    淺水灣，依太平山南，擁一彎海灘，二房太太宅邸在此。裴辛夷同這一房向來不對盤，彼此視如仇敵，很少登門。奈何父親的行程安排猶如監(jiān)獄式，哪日與二太共進晚餐，哪日光臨三太居室，容不得更改。

    裴懷榮七十有一，生于本埠，祖籍廣東。含著金湯匙出生卻沒享幾年少爺待遇，父親叔伯因炒股傾家蕩產(chǎn)，攜家?guī)Ь焯油侥隙銈?。硝煙烈烈，他搭一只破船回島，創(chuàng)立懷安船務(wù)公司，危險的押船工作亦親力親為。憑借船運貿(mào)易發(fā)家，后投資商鋪、涉獵地產(chǎn)，六十年代，他已是家喻戶曉的大亨。

    然而時運不可預(yù)知，八十年代恒生指數(shù)狂跌，裴懷榮也撞上投資失利欠下數(shù)億，拋售公司股份，變賣產(chǎn)業(yè)，近年才好轉(zhuǎn)些許。然俗語有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捱過最艱難時期，裴家大大小小又有豪宅可住錦衣可享。

    至于裴懷榮最初創(chuàng)立公司的資金由來，坊間有許多傳奇版本，無人講得清。最廣為流傳的說法是：裴懷榮與弟弟在越南共同打拼，卻背叛對方獨占資金。加之后者再未踏上這片土地，似乎斷絕了來往，更佐證了兄弟反目的事實。

    實際如何，恐怕只有裴家的人才知曉。

    夜色籠罩，宅子里很安靜，傭人領(lǐng)裴辛夷去偏廳，呢絨沙發(fā)上坐著一老一少，不見女眷。

    裴辛夷在一端的單人沙發(fā)落座，右膝蓋搭上左大腿，自然得猶如這是自己的領(lǐng)地。不招呼任何人，她直接問：“乜事？”（什么事）

    裴懷榮頭發(fā)染得烏黑，穿白色西服，手握拐杖的銀質(zhì)虎頭，頗有老式紳士派頭。他難得露出倦容，也不訓(xùn)斥她目中無人的作態(tài)，出聲說：“阮忍冬死咗?！?/br>
    年輕那位急切道：“阿爸，阮忍冬才三十七，這肯定是謀殺……”

    裴辛夷聽他說“謀殺”，彎了彎唇角，“我睇你該去做差人?！保ň欤?/br>
    即是方才來電的人——二太的兒子裴安胥，看相貌著實平平，看氣度更是嬌生慣養(yǎng)的紈绔。他指著她，齜牙咧嘴只道出一個“你”字。

    裴懷榮壓了壓手掌，以防他們吵起來，說：“辛夷，你去一趟。”

    裴辛夷一頓，說：“越南的事都是五哥在打理，沒我的份?！?/br>
    裴懷榮頗為不悅地說：“那你有聽話？以為我不知，老五次次闖禍都依仗你，送他的‘航線’一條保不住。”

    裴安胥揉了揉額角，大有忍氣吞聲的意味，“辛夷只是處理碼頭小事，阮家的現(xiàn)況她一無所知?！?/br>
    裴懷榮橫眉道：“撲街仔，幾時輪到你說話！自己幾斤幾兩掂量清，先搞定后天的股東會?！?/br>
    裴辛夷笑出聲，“是咯，你們各個不得空，這女婿死得好不是時候?！辈坏雀赣H呵斥，接著問，“阮忍冬怎么死的？”

    裴安胥說：“還不知，四姊在電話里哭哭啼啼講不明，他雖然是個殘廢，但健康狀況一直穩(wěn)定，況且有四姊悉心照料……一定是那位做的?！?/br>
    “那位？”

    “你仔細想，阮家就這么兩個兒子，阮忍冬死了對誰最有好處，當(dāng)然是阮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