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兒子過世的第三個年頭，三年來，他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閉上眼就是各種關(guān)于兒子的回憶，最多的，就是他剛剛學(xué)會說話時，奶聲奶氣地叫他爸爸。一轉(zhuǎn)眼二三十年過去了，明明相處的點點滴滴還記歷歷在目，那個溫柔的孩子卻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老趙的兒子叫趙睿心，睿是他母親的小名，心是心肝寶貝的心，他就是第一顆“釘子”。是老趙親自把他送去臥底的，三年過后，卻連尸骨都沒收回來。兒子去世后，老趙的老婆受打擊太大一度精神崩潰，最后一走了之。老趙心里始終放不下，三年間，他不斷地收集關(guān)于Eleven的各種情報，終于得到了他的行蹤。老趙想都沒想，只身一人循著線索追了過去。

    那是一個廢棄的地鐵站，老趙收到的消息是Eleven會在這里跟某個人交易。廢棄的車站通常被各種街頭黨占領(lǐng)，燈光昏暗，墻上是大片大片的涂鴉，空氣中充斥著煙味和陳年的油漆味。盤踞在這里的小混混可能是被什么人清走了，顯得有些空蕩蕩的。老趙一路謹慎地接近，確定對方只有五個人。

    老趙離得有些遠，不太能看清人，正當(dāng)他想湊近一些把人辨認清時候，卻不小心踢到了腳邊的石子，石子撞在生銹的金屬架上，發(fā)出一聲脆響。緊接著，老趙就被一雙手推進了廢棄的電梯井。

    “老夏！你怎么在這兒？”老趙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夏兆安。

    “噓，你在這兒別出聲，我見你樣子有點奇怪就跟著來了，他們以為只有一個人混進來，”夏兆安一邊關(guān)上電梯門一邊說，“交給我。”

    老趙最后看到的，是那個讓人安心的笑容。

    緊接著，是一片打斗聲和槍聲，然后，老趙聽到了人群之中有陸淵的聲音。老趙感覺自己腦子里有什么東西轟一下炸開了，從上到下，震得他一陣陣發(fā)麻，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闖大禍了——陸淵好不容易才在傀儡師站穩(wěn)腳跟，要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暴露，相當(dāng)從他兒子開始的苦心經(jīng)營全都荒廢了，還得搭上另一個年輕人的性命，而自己的失誤已經(jīng)害夏兆安暴露了，會有在保住陸淵的前提下，讓夏兆安全身而退的辦法嗎？

    答案顯然是沒有。

    再后來，老趙就透過電梯門的縫隙，看到陸淵拿著槍把夏兆安抵在一塊掩體上，他身后一個男人催促道：“快點動手啊，曾經(jīng)的領(lǐng)導(dǎo)下不去手？”

    “那怎么可能?！彪m說陸淵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可從老趙的角度剛好能看到他拿槍的手在微微顫抖。

    “哦，是嗎？”那男人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扯出了一個充滿懷疑的尾調(diào)。

    “呸，我沒你這種混蛋手下！”夏兆安突然大喝一聲，把陸淵一推一拽，抓住陸淵握槍的手，將槍口抵在自己的胸口，然后雙手握緊那只劇烈顫抖的右手，用極輕微的聲音對他說了一句什么，接著，扣動了扳機。

    從背后看剛好像是一次賭上性命的，失敗的奪槍。

    以老趙的距離根本聽不清夏兆安最后說了什么，但他還是通過唇語讀出了那句話——“我兒子就交給你了”。

    老趙把手背都咬出了血才沒讓自己出聲，他躲在陰暗的電梯井里，呼吸著混著機油味的陳腐空氣，聽著外面的人布置現(xiàn)場，無聲地淚流滿面了。

    從那以后，老趙就抹掉了自己所有的檔案，從“釘子”計劃秘密參與人變成了誠州支隊的看門大爺，除了看門以外，偶爾還看著夏炎和陸淵。

    “別怪小淵，夏炎吶，別怪小淵……”一直到救護車趕到，老趙還在念叨這幾句車轱轆話。

    老趙心里清楚，陸淵一直把夏兆安的死歸咎于他自己，一門心思想在夏炎這兒撞死，寧愿死也不會解釋半個字，但老趙自己又何嘗不內(nèi)疚呢？尤其是看到陸淵這些年一個人在混雜著罪惡，毒品和禁忌之戀的泥潭里掙扎，他實在不忍心陸淵的后半生都在夏炎的恨意里度過，盡管他可能沒有后半生。

    夏炎一直目送救護車離去，才后知后覺嘗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原來他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咬破了嘴皮。

    “我不怪他，”夏炎看著救護車疾馳遠去的背影說，“我怎么忍心怪他。”

    第76章Ibegyourhate（8）

    晚七點四十五分，區(qū)公安收到了成功抓獲Three的消息。與此同時，幾十公里外的星月樓里，觥籌交錯的晚宴上，各懷鬼胎的人們也前前后后收到了消息。

    星月樓算是誠州區(qū)一棟地標(biāo)性建筑，地處南濱區(qū)陽光沙灘中心地段，宴會廳、中西餐廳、私人影院、KTV等配套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消費滿五位數(shù)還贈送一次全身按摩，是旅游度假的絕佳選擇，當(dāng)然，房價也相當(dāng)不菲。

    這種地方Zero平素是沒什么機會來的，所以他很快在一個個相似的小宴會廳里迷失了方向。Zero身上那件侍應(yīng)生的衣服領(lǐng)口有點緊，讓他有點呼吸不通暢，他找了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想把領(lǐng)口的蝴蝶結(jié)扯松一些，卻不小心聽到了旁邊兩位女賓的對話。

    一個尖細的女聲說：“你剛剛看到LUNA的陸大公子了嗎？”

    一聽到“陸大公子”四個字，Zero立刻屏住呼吸，向聲源的方向悄悄靠近了幾步。

    另一個相對粗一點的女聲答：“我看到了，他那對藍寶石耳釘恐怕又是雅欣姐送的吧。”

    “是啊，前一陣子我才看見雅欣姐買藍寶石，果然又是買給他的?！?/br>
    那個聲音較粗的女人長長“咦”了一聲，用一種尖刻的語氣說：“嘖，雅欣姐都已經(jīng)訂婚了，那倆人在公眾場合也不知道低調(diào)點，我剛才還看到陸淵往臨星臺那邊去了……”

    靠在石柱后面的Zero無聲地笑了一下，他打開地圖看了一眼，臨星臺是星月樓最西側(cè)的觀景臺，他把畫好標(biāo)注的地圖發(fā)給同伴，自己也往西邊去了。

    Zero走路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腰間，那里藏了一把槍，對，他必須要用這把槍殺了陸淵，他不惜從幕后走向前臺，全都是為了親手殺死這個男人，為自己精心謀劃的一切畫上完美的句號。

    Zero是前一天才知道Seven的真實身份——陸淵，地產(chǎn)大亨陸鳴的長子，連鎖酒吧老板，和誠州市知名女企業(yè)家劉雅欣有曖昧關(guān)系。Nine原來就警告過他Seven非常危險，Zero從沒和他打過交道，也就沒放在心上，誰知他一出手就準(zhǔn)確地觸到了自己的逆鱗——那個男人居然敢殺了Nine。

    Zero的真名不叫趙揚，他是一個傀儡師成員的遺腹子，他原本就瘋癲的母親在生下他之后更加瘋癲了，根本沒有能力撫養(yǎng)他，是Nine給他造了一個尋常的身份，讓他普通地長大，他所有的“生存技能”都是Nine教的，相比于那個瞎眼瘸腿的養(yǎng)父，Nine更像他的父親。

    趙揚，張揚的揚，這個化名用久了，那份張揚之氣也刻進了他的骨子里，他向來不愿意屈居于未曾謀面的“王”之下——殺過十一個人又怎樣？沒留下破綻又怎樣？躲在面具后面發(fā)號施令算哪門子的王？

    不知是出于兩人間特殊的父子之情，還是另有自己的考量，Nine承諾Zero會幫他奪取整個組織的控制權(quán)——倆人計劃著就像起義推翻暴政的英雄一樣，第一步是要做響自己的名號，得到一批忠誠的追隨者，然后悄然瓦解“王”的勢力，最后發(fā)起正面攻擊，劍尖直指孤立無援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