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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在你眉梢點花燈在線閱讀 - 第165節(jié)

第165節(jié)

    程昶愕然別過臉看去,滿山蒼翠與亂象之間,一襲紅衣如火,朝他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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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五五章

    云浠迫得近前, 拔出插入地面的紅纓槍,持槍在程昶跟前一擋, 斥問:“殿前司因何傷人?!”

    殿前司武衛(wèi)長本是受宣稚之意取三公子性命, 眼下乍然見到云浠,不知是生了什么變故, 再往云浠的來路上一看,遙遙千余人,也不知她統(tǒng)共帶了多少兵馬來明隱寺。

    殿前司埋伏在平南山中的人雖多, 但大都藏于垂恩宮附近,就這么倉促與明威將軍所率的忠勇部對上實屬不智,何況寺里寺外還有陵王的大軍。

    武衛(wèi)長于是暗道一聲:“走!”帶著自己的衛(wèi)隊迅速撤走了。

    云浠沒有派人追,她很快收了槍,見程昶嘴角與衣衫上到處都是血, 連忙將他扶起身, 急問:“三公子你怎么樣?可是哪里受傷了?”

    不知是不是瀕死的危機解除, 時空顛倒所帶來的劇痛慢慢自周身退去,眼前視野逐漸清晰,聽覺亦恢復如常。

    雖然仍舊十分乏力, 但在濤瀾烈火里飽受砭灼的心總算落到實處了。

    神志回籠,程昶緩了半晌, 回道:“我沒有受傷?!?/br>
    然后他說:“阿汀, 你不該來?!?/br>
    云浠仔細看了看程昶的衣衫,上面并無裂口,心知他沒有受外傷, 微微松了口氣。

    她抬起袖口為他揩去嘴角的血漬,一面說道:“三公子深陷絕境,我不能不管。三公子擔心我受牽連,可以什么都不與我說,然后撇下我,獨自一人赴險,可是我做不到獨善其身?!?/br>
    云浠說這話的時候雙眸是低低垂著的,言語間竟有些負氣。

    程昶聽出她的怨怪之意,解釋道:“如果今日的生逢絕境的只有我,所累及的只有你,我就是拉上你,一起共赴險局也沒什么。但是,阿汀,你不是一個人,你身在將門之家。”

    每回深陷絕境都是孤身一人,若是可以,他何嘗不愿意有人與他同生共死?

    可是她是將門之女,如今更是當朝將軍,他既然被昭元帝打上“反賊”之名,她若帶兵幫了他,難道要讓世代忠烈的忠勇侯府名聲盡毀,成為叛國犯上的賊子?

    即便她有法子為忠勇侯府脫罪,他不能讓她冒此風險,那么多無辜的將士一旦受牽連該怎么辦?

    這世上生死是大,正因為此,每個人的命都是命,沒有誰該為誰犧牲,這便是他的方圓。

    山野間的拼殺聲沸反盈天,宣武將軍所率兵馬撞破寺門,已殺到明隱寺里頭來了。

    程鳴升戰(zhàn)死,游騎將軍被擒,輔國將軍的殘部四散潰逃,沒有這萬余人相助,翊衛(wèi)司的禁衛(wèi)軍就算再驍勇善戰(zhàn),奈何敵眾我寡,被陵王的兵馬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

    山中局勢混亂不堪,翊衛(wèi)司正面迎敵,幾支陷于兵亂的殿前司武衛(wèi)隊急于突圍,到處都在廝殺。

    更遠處,許多廟宇都著了火,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將這日暮天穹燒成一團詭異的血紅。

    宿臺與羅伏結束了與殿前司的纏斗,趕來程昶這邊,二人見程昶無恙,知是云浠在最危急之刻護住了他,同時與她謝過。

    崔裕甩開追兵,朝云浠抱手道:“將軍,宣武將軍方才已帶兵朝這邊來了,他的人已經發(fā)現(xiàn)我們了!”

    形勢危急,一眾人也顧不上禮數(shù),宿臺聽了崔裕的話,立刻就問:“你們帶了多少將士?”

    云浠道:“本來有兩萬,但我今日之所以能順利潛藏入明隱寺,全憑與裴闌合作,現(xiàn)今大半兵馬都舍了他,手上只有兩千。”

    兩千將士聽起來雖眾,但于眼下的局勢而言實在杯水車薪。

    不提陵王手上有兵馬近十萬,昭元帝的殿前司禁軍更是只多不少。宣武將軍已從東面破寺門而入,懷集、張岳幾位將軍也從明隱寺西北趕來集合,更莫要說潛藏在這寺中昭元帝的人。

    他們中,無論是誰,都是想要程昶的命的。

    忽地一聲巨響,一座廟宇經不住烈火焚燒,轟然坍塌了,濃重的灰霾在斷垣上落定,露出后頭身著銀甲的士兵。

    宣武的人。

    “小心!”

    下一刻,羅伏高聲提醒。

    宣武的陣前兵一看到云浠等人,想也不想,第一時間張弓搭箭,好在云浠反應極快,摘下紅纓槍,橫槍一掃,將飛來的箭矢擋開,在崔裕的掩戶下,迅速撤去一座佛塔之后。

    宣武的人似沒有追來,但一眾人不敢懈怠,沿著佛塔后的小徑,往最近山路疾去。

    路上,崔裕問:“將軍,我們去哪里?”

    云浠仔細想了想,心中尚未有答案,便聽程昶道:“去垂恩宮?!?/br>
    “不行。”云浠道,“陛下既這樣都不愿放過三公子,垂恩宮附近必然埋伏了大批殿前司的兵馬,若去那里,三公子只怕會更危險。”

    她想了想,斬釘截鐵道:“往南走,我們護三公子下山。”

    說著,轉身便要改道。

    程昶握緊云浠的手,拉著她站定,說道:“眼下陵王知道裴闌背叛他,必然早已派人去了明隱寺南門,殿前司不愿放過的人只我一個罷了,我們如果往山下走,如果遇上陵王的人,生還的可能又有多少?”

    “可是——”

    “我知道,對我來說,最好的選擇的確是下山,從此以后離開金陵,可是這樣太冒險了,就算我們可以從陵王的追兵里突圍,豈知裴銘不會派人來路上攔截我們?此前西南方向的火|藥已經炸了一枚,陵王這個人做事萬無一失,你又怎知山外沒有更多火|藥?再說往垂恩宮走,我未必沒有生機?!?/br>
    程昶略沉了口氣,“陛下早就在山中埋了人,隨時可以取我性命,可是此前陵王的兵馬攻來山下,形勢如此危急,他卻要等田望安把宗室?guī)ё吡瞬艑ξ蚁抡D殺令,說明什么?說明他不想讓人知道我是被他殺的,他想做一個我是死于亂軍之中的假象。只要我們趁著陵王與殿前司惡斗之際,先一步出現(xiàn)在垂恩宮,出現(xiàn)在宗室們面前,我便可以轉危為安?!?/br>
    雖然這個轉危為安也許只是暫時的,可是到了這個地步,沒有萬全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身后傳來追兵的聲音,離垂恩宮最近的一條路上烈火灼灼,四處是焚燒的廟宇,但是他們管不了那么多了,云浠聽了程昶的話,一點頭,步子一折,自烈焰焚灼的長道上穿行而過。

    路上不是沒有遇到宣武與懷集的人,卻要多謝這大火,陵王的兵馬怠于在火中拼殺,讓他們躲過了一劫又一劫。

    可惜饒是如此,四周的行軍之聲愈沉,似乎有更多陵王的兵馬在附近集結。

    山野中回蕩著傳令之聲,夜色雖然來臨,火光卻讓他們沒有一處可藏身之地。

    垂恩宮去不了,若寺廟被封鎖,他們遲早都是死路一條。

    “將軍,前面的路走不了了,懷集將軍與張岳將軍帶著人從西面趕來,正在前面佛塔前列陣。我們只能往東撤?!贝拊W郧胺教酵曷坊貋矸A道。

    “不能往東,宣武就是從東面來的,陵王也在那里。”宿臺道。

    垂恩宮就在三里之外,可是兩條前往垂恩宮的山路都被堵死,所剩唯一的一條……云浠看了眼前方,三層高的觀音閣浸在一片火海里,猶如陰司冥王之宮。

    這座冥宮雖穿行不了,但如果繞行,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行軍的聲音逼近,夜色中,浮現(xiàn)出一列一列銀光如水的身影,懷集將軍帶著兵,出現(xiàn)在眾人近前。

    他帶兵殺了一日,早已殺紅了眼,眼下看到火色夜影下倉惶逃生的人,本能地提起劍,高聲吩咐:“放箭!”

    一瞬間,箭矢如雨,鋪天蓋地地襲來。

    程昶早有準備,牽著云浠避入冥宮之后,忽然松開她的手:“你快走?!?/br>
    “三公子?”云浠愣道。

    程昶道:“這個局面如果你我都留下,誰都活不成。他們要殺的人是我,如果看到我,應該可以暫時罷手。你快走,繞過這座觀音閣往下山去,一定可以保命。”

    云浠道:“不行,我今日來就是為護三公子安危,怎么可以拋下三公子獨自保命?”

    她頓了頓,又說:“三公子你快走,懷集不知道我今日會上山來,有我迎敵,他一時間摸不清我的底細,必然不敢全力出擊。我能拖住他,能為三公子爭取活命的時間,我有這個本事,三公子你信我?!?/br>
    言罷,立時吩咐:“宿臺,你即刻護三公子下山!”說著,提槍便要往觀音閣前去。

    “不行!”程昶攔住云浠。

    他略沉了口氣,一字一句道:“阿汀,你聽我說,就算我今日會葬在亂軍之中,也不一定會死。我此前,幾回瀕臨絕境,落崖,墮火,一次都沒有生還,可是最后還是死而復生了,你快走,我不會有事的?!?/br>
    觀音閣為一行人馬擋去了箭矢,外頭箭雨停了,可隨之而來的卻是逼近的搜尋聲。

    云浠借著火光看向程昶,他的目色認真而堅定,就是這雙眼,真不知是怎么長的,這樣灼烈的九幽之火落到他如水般清冷的眸子里,也要化作天邊一顆溫柔星,她這輩子大概注定逃不開他這么一個人了。

    云浠道:“三公子說自己不一定會死,不一定會有事??墒?,萬一這一次你沒有復生呢?我接受不了這樣的萬一,你可以拿你的命去賭,可是我,賭不起?!?/br>
    觀音閣后已然出現(xiàn)了身著銀甲的敵兵,云浠說罷這話,驀地退后一步,她高舉紅纓槍,高厲聲呼道:“崔裕,帶兵列陣!”

    “是!”

    兩千將士瞬間排開,饒是人數(shù)稀少也氣勢雄渾。

    下一刻,云浠忽然高喝了一聲:“宿臺!”

    烈火在觀音閣蔓延肆虐,云浠足尖借著身旁的斷垣一點,騰空而起,紅纓槍上挑,順勢劈在觀音殿橫梁的相接之處。

    橫梁經烈火燒灼,已然脆弱不堪,遭了這么一下重擊,轟然坍塌倒落。火梁在程昶眼前瞬間砸下,幸而宿臺得了云浠提醒,早一步做了防備,帶著程昶頃刻退了數(shù)步。

    待到程昶反應過來,坍塌的落木焚燃的烈火已將他們隔于烈火兩端了。

    云浠看著程昶,忽然問:“三公子,你從前,有沒有嫌棄過我?”

    不等程昶答,她很快又道,“我知道你沒有,但是我其實嫌棄過自己。”

    她笑了笑:“我很早就喜歡三公子了,草原上的長大的姑娘,本來該有什么說什么,可是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一直不敢和你表明心意。”

    “我不溫柔,也不如其他高門女子賢惠體貼,不會討人喜歡,女紅,茶道,樣樣不會,琴棋書畫就更不必提了”

    “小時候大概還開朗些,那些年侯府敗落,成日為侯府的生計奔波,被壓得喘不過氣,所以遇上什么也習慣藏在心底,可能人都有些木訥了?!?/br>
    “如果不是你給我點了一天一地花燈,說你也喜歡我,我恐怕會將這份心意一直藏在心底,慢慢疏遠三公子,看著你做世子,做王爺,娶王妃,從此兩不相干,反正……我與你不相配。”

    “不過,經歷了這么多以后,我便不這么想了。”

    “三公子這一路艱難,我都看在眼里。我現(xiàn)在,真的很慶幸自己從小什么都沒學,就學了一身功夫。這樣三公子遇難,我就可以救你;有人要害你,我可以保護你;你失蹤了,我可以去天涯海角找你,一點也不會覺得累;如果你我一同遇到絕境,像今天這樣,我更不怕,因為我身后有兵,手上有劍,心中就有底氣了。”

    “我早已跟你說過了,我是你的矛,也是你的盾,是你手上最鋒利的利刃。”

    “所以你不是孤苦無依,不是手無寸鐵,在這個世界,永遠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br>
    “我能做到的,是這世上其他女子都做不到的。”

    “所以呢,我現(xiàn)在覺得——”云浠說到這里,抬袖揩了一把逃命時,不知從哪里沾到臉上的臟污,嘴角與眼角同時一彎,露出一個分外俏皮的笑,“我配你,剛剛好。”

    說罷這話,她毅然轉身,提著紅纓槍,帶著兩千兵馬朝敵陣走去。

    將門人從來不畏生死。

    白骨墮沙,血上焚火,尤有何懼。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28 00:36:52~20200330 00:55: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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