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陸向初一道：“今日起, 你便在這里住下吧。回頭再讓非焉給你送些日常器具、糧食書籍來。”

    “那就有勞非焉凌尊了。”初一笑呵呵的看向凌非焉，故意道：“我的辟谷術(shù)行之甚差，凌尊可要每日都來給我送些飯食呀。”

    凌非焉見初一滿面得意，知道她是故意逗趣自己，便白了初一一眼沒有做聲。

    明陸卻道：“小道你也莫急, 非焉一去東海月余, 凈化夜幽石之事亦隨之停擺月余。現(xiàn)在非焉回來了, 當然要繼續(xù)參與凈化之事。每日都來青靈峰山探望，只怕……”

    初一聽了忙拱手歉然笑道：“明陸道尊莫當真, 我說玩笑的?！?/br>
    “師尊?！绷璺茄山耙徊教嵝衙麝懙溃骸胺讲盼以诖蟮钌蠀R報說, 大祭師湯沐冉猜測鬼雄此番卷土重來仍會借夜幽石之力為禍人間，曾暗示我等可將其側(cè)底摧毀以絕后患。徒兒覺得此言亦有幾分道理，師父何不斟酌斟酌?！?/br>
    明陸捻捻短須, 猶豫道：“夜幽石幾番為妖邪利用造下殺業(yè)，老道也曾想過將它擊個粉身碎骨飛灰湮滅?？扇缃駜凑左E起, 我等凡夫俗子區(qū)區(qū)道行, 若無此神器相助只怕難敵鬼雄仙君的洪荒之力。所以今次還是要遵循仙祖葉真人之意，加速對夜幽石的凈化, 使其為我所用方為上策?！?/br>
    明陸這樣說，凌非焉只能應(yīng)下。如此明陸便道天色不早，將初一留在小竹屋中, 攜凌非焉下山去了。到了傍晚, 凌非焉果然提了許多東西重新歸來。遠遠望見初一立身在千年桂樹下發(fā)呆, 不知在想些什么。

    “呃……噗……”初一聞聽些許聲響, 轉(zhuǎn)頭看見凌非焉艱難向她走來，不由得噗嗤笑出聲。

    難怪明崖說負責初一飲食起居是讓凌非焉沾沾俗氣，只見凌非焉左右兩手各提了一個大大的闊口籮筐，一邊裝著鍋碗壺盞米糧菜茶等生活之物，一邊則滿滿裝著書卷典籍。如此還不算完，凌非焉的背上還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裹，不用猜里面定是枕頭薄毯之類的寢具。更令初一忍俊不禁的是，那超大的包裹里竟還支出把油紙傘來。

    “笑什么，還不來幫手?！绷璺茄砂櫭驾p喝。

    初一趕快上前接過兩個籮筐提進屋子，口中卻揶揄凌非焉道：“若非想起青靈峰是閑人勿入的天御宗禁地，我差點就把凌尊當作是幫人喬遷的壯碩挑山漢了。”

    初一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凌非焉更是憤憤難平。自入天御宗起，她在同門眼中何時不是長劍傍身孤傲冷峻的容姿?？删驮诜讲胚M山時，她真真切切在巡衛(wèi)弟子強做鎮(zhèn)定的神色中看到了驚嘆與訝異。也不知她這大包小裹連背帶提的狼狽模樣是為了誰，那家伙竟還沒心沒肺的嘲笑她。

    于是凌非焉將那包裹用力往床榻上一摜，恨恨道：“怪我一時心慈，帶了這么多惱人物件卻換來無情的言語奚落。早知如此，就該只提半袋米來，餓不死你就得了?！?/br>
    初一見凌非焉假意惱怒的樣子十分可愛，又不知死活的湊近前去，從背后擁住凌非焉，將上揚的唇線貼在凌非焉耳畔，輕聲道：“我知道凌尊舍不得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住在山中，才提了這么多東西來。不過呢，也多虧凌尊多年修行內(nèi)力深厚武藝高強，換了尋常女子決計不能一次提來這么多器物?！?/br>
    忽的被擁進懷中，感受到初一吐息在耳邊的溫暖，凌非焉不由心神一蕩。再聽初一口中服軟，也就消了許多怒氣?？烧l知她正準備搭上初一環(huán)在腰間的手臂，卻聽初一話鋒一轉(zhuǎn)又在笑她，凌非焉不由得又羞又惱，口中喝道：“哼，你是不是忘了我這拎筐背包的手也是提劍誅邪的手！”

    話音未落，凌非焉左手扯開初一胳膊頃刻掙脫懷抱，右臂化作手刀，利落轉(zhuǎn)身間便朝初一迎面劈去。初一感到凌非焉的手臂衣袖雖嘯風而來，卻只是擺了個招式并無內(nèi)力，斜斜一笑，偷偷提了些真氣在手上，先接下凌非焉的攻勢，然后迅速反手環(huán)住凌非焉的手腕，欺身便向凌非焉壓去。

    凌非焉未料初一竟與她動了“真格”，一時抵擋不住，生生被初一按坐在身后的床榻上。不待她起身反抗，那厚顏無恥的偷襲鬼又驟然湊在了面前。

    “非焉……”初一低啞的呼喚中流露著毫不掩飾的躁動情yu。

    竹屋千年前的月明之夜，床榻上深深交疊的身影，忽然就迸發(fā)在了凌非焉的眼前。凌非焉心頭一驚，這色膽包天的邪魔不會也想在這對她做些什么吧。

    果然，那“邪魔”用來遮擋金眸的劉海已經(jīng)開始愉快sao擾凌非焉的臉頰了。她的鼻子也在與凌非焉的鼻尖曖昧的輕柔廝磨著，她邪魅誘人的軟唇更在凌非焉的雙唇間若即若離的試探起來，仿佛只要凌非焉有一絲松懈屈服便會瞬間深深侵略進她的唇齒之關(guān)。

    凌非焉被初一引誘得心浮氣躁，怪就怪那日在海巖下自己沉不住氣，主動吻了這心中滿是“污穢”的“邪魔”?，F(xiàn)在她如此故意親近卻又不肯干脆吻下的惡作劇，分明就是想讓自己按耐不住再去主動獻上雙唇。

    想到此，凌非焉決定不向“邪魔”的“詭計”低頭，尤其不能在這紫麓山上、天御宗里、青靈峰禁地、仙祖葉小舟的竹屋內(nèi)，再去重蹈天御大神聆被人壓在身下的“屈辱”覆轍。

    于是凌非焉定了定心神，將那惱人的“邪魔”用力推開，起身低聲嗔道：“大膽yin賊，又擅做這些不知羞恥的齷蹉事，進山前答應(yīng)過我的都忘到九霄云外了么。”

    “記得，記得?！背跻恍σ饕鞯膽?yīng)著并不辯解，反正她只是見到凌非焉就心生歡喜忍不住想要親近。青靈峰又是無人會來的禁忌之地，便是順勢揩些凌非焉的油也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保不準凌非焉也心有所動，就此得逞的話就更是只賺不賠的買賣了。

    “記得還敢這般胡作非為?！绷璺茄蓯缾赖恼酒鹕?，說不清是在氣初一大膽調(diào)戲，還是氣她當真勾起了自己的念頭。

    眼見凌非焉的臉頰因心念意動又交織了羞惱之氣微微泛起紅潤緋色，初一心中倍感甜蜜幸福，她偷偷吞了口水滋潤燥熱干渴的喉嚨，又向凌非焉伸出手去。

    凌非焉此刻依然清醒，自是不能讓初一再來“sao擾”自己。于是她輕快閃身躲到一旁，避開了初一的手臂?？僧斔傧氤稣薪逃?xùn)初一時，卻見初一正拿著包裹中的雨傘愣愣的看著她。

    “凌尊，你……”不過是想將床榻上包裹里的雨傘取出來，卻惹得身邊凌非焉連輕功都使出來了。似乎后知后覺了凌非焉的意圖，初一又忍不住想笑。好好一個云淡風輕的天樞宮凌尊首徒硬是被她這個“色魔”生生給嚇成驚弓之鳥了。

    果然凌非焉尷尬萬分，在心里打定主意，若初一再敢有一句招惹她的話，她便立刻奪門而出再也不來了，非把這不正經(jīng)的yin賊餓死在山上才罷。

    初一隱隱察覺凌非焉的森森怒氣，趕快扯個話題挽救道：“你……為何帶把油紙傘來？”

    凌非焉板著臉孔冷冷回道：“清明已過，雨季將近。到時陰雨綿綿一下數(shù)日，怕你悶在屋中無趣，留此紙傘傍你出行?！?/br>
    初一聞言心中感動，想不到凌非焉竟為她思慮如此精細貼心。但嘴上又忍不住胡言，攬住凌非焉的手臂撒嬌道：“就算不下雨，這山間空曠，無人無事，我也一樣悶在屋中無趣。凌尊不要數(shù)日方才上山一趟，反正你有明崖道尊的應(yīng)允，不如日日都來，夜夜同宿，方解得我悠悠相思嘛?！?/br>
    “你想的美！”凌非焉懶得再聽初一的污言穢語，甩開初一的手臂走出小竹屋。

    初一以為凌非焉要回去了，也跟出門外。輕風乍起，凌非焉路過千年桂樹緩緩?fù)Ｗ×四_步。前世天御大神親采桂花取寒潭水釀酒淺飲的時光恍惚浮現(xiàn)眼前。風拂花落，繽紛如雪，搖曳送來誰人輕喃之音。

    這酒取什么名字。

    桂花雪。

    “桂花雪……”低吟這三個字，凌非焉心神輕顫為之一怔。

    “凌尊也還記得桂花雪?！背跻痪驮诹璺茄缮砗螅璺茄烧f得雖輕，她依然聽得真切。

    凌非焉忽然想到什么，回眸道：“方才你靜佇桂樹之下，也是為此？”

    初一點點頭，抬頭望了望桂樹茂盛的枝冠，終將目光凝視在樹根旁的土地上，向凌非焉神秘道：“葉真人每年都在桂樹下埋上一壇新釀的桂花酒，凌尊猜，千年已過還能不能挖得出來。”

    凌非焉慨然道：“這酒是葉真人等候天御大神為她歸來接風而備，可天御大神終究未歸。后來葉真人青衣而去，此處便成了封禁之地無人再來，應(yīng)當會挖得到吧。”

    “未歸人，未解怨?！背跻粐@息一聲，淡然笑道：“你是天御大神轉(zhuǎn)世，我是葉真人殘魂。前世她們未能再見，今生我們卻一齊來了，這酒理應(yīng)我們替她們喝了?！?/br>
    凌非焉皺眉道：“都過了這么久，還不知能不能飲?！?/br>
    初一狡黠一笑，道：“挖出來就知道了?！?/br>
    言畢，初一仔細打量一番千年桂樹，便取出歌風扇向樹下某處掘開了堅實的泥土。果然，不過須臾功夫扇鋒利處就觸到了堅硬的瓶壁，初一即刻放緩手上力道以免擊碎酒壇。

    取出這壇桂花雪后，初一拿在手中搖了搖。但聽壇中液體已損失許多，空蕩在壇中回旋。初一失落的將這壇酒放在一旁青石臺上，又在桂樹下?lián)Q了個位置繼續(xù)挖掘。直到將僅剩的兩壇桂花雪全挖出來，才向凌非焉露出愉快笑容。

    凌非焉詢道：“如何？”

    初一滿意道：“有一壇還是滿的，想來密封的不錯，不知酒香是否依然如故?！?/br>
    方才初一挖酒時凌非焉一直立身在旁細細觀看。但見初一掘土之時全無猶疑，且三次皆泥開酒現(xiàn)，不由感慨千年時光荏苒而過，葉小舟歷經(jīng)輪回轉(zhuǎn)世僅剩殘魂，卻依然清晰記得前生埋酒之處，可見她的思念之甚執(zhí)念之重。也便剎那間明了初一為何要挖這千年陳酒，為何說那句“未歸人未解怨”。

    凌非焉嘆息道：“我去取杯盞來，嘗嘗這千年之期的味道?！?/br>
    待凌非焉由屋內(nèi)竹筐中取來兩個喝茶的淺盞，初一已在青石臺上將那壇保存完好的桂花雪開了封，臉上滿是失望之色。

    凌非焉遞給初一一個杯盞，問道：“怎么？”

    初一黯然道：“酒香全無，已沒了味道。”

    凌非焉道：“罷了，沒有味道也要喝一杯，了卻葉真人的一心夙愿。”

    初一點點頭，將桂花雪倒入兩個淺盞中，鄭重端起向凌非焉道：“愿這杯酒淡了過往前塵?！?/br>
    凌非焉亦與初一舉杯相對，輕聲道：“愿此酒系你我今后此生。”

    話音未落，兩人眉目流情，相視而飲。沒了味道的桂花雪幾與寡淡白水沒甚兩樣，又隔了千年之久，讓飲下酒后的初一和凌非焉頗感喉舌不爽。

    凌非焉放下杯盞，想起方才初一揶揄她的“大仇”，皺眉道：“難怪這酒味道不佳香氣全無，怕是你這前世的葉真人完全未得天御大神釀酒手藝的精髓?！?/br>
    初一聞言心思一轉(zhuǎn)，呵呵笑道：“好，算我前世學藝未精，不能讓美酒綿香千年?？山駜阂膊恢趺淳瓦@么巧，天御大神的轉(zhuǎn)世本尊就在眼前。不如凌尊再賜教賜教這釀酒手藝的精髓？”

    凌非焉一愣，“大仇”未報反被將了一軍，只得拂袖道：“貧嘴，你何曾見過我會釀酒。”

    夕陽西照，天空漸漸涌起火紅顏色。初一將視線移向遠方，淡淡言道：“我在心照環(huán)境歷過許多次輪回，恍惚還記得這桂花雪的釀造之法，凌尊可是絲毫印象都沒有么？”

    凌非焉望著初一忽顯滄桑的面頰，為難道：“我只道自己喜愛桂花清食或與天御大神聆好飲桂花酒相干，但這釀酒的法子卻是點滴也記不得了?！?/br>
    “也罷?！背跻粚M映夕陽的眼眸回轉(zhuǎn)過來，牽起凌非焉的手，微笑道：“今年仲秋，我們再采桂花來釀酒吧?！?/br>
    “仲秋……”凌非焉輕聲呢喃，思緒漸遠。

    眼下清明方至，不過仲春時節(jié)。不知那不詳?shù)娘L訊還及不及讓她與初一安然等到桂花盡放處處飄香的仲秋時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