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別說賈母是把刀架在她自己脖子上，就算是她今天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林璟玉都不會讓步半分。

    “老祖宗，你這是在折我的壽啊?！笨戳艘谎酃蛟诘厣系娜?，林璟玉笑道：“老祖宗，你還是讓兩位舅媽和璉二嫂子起來吧?！?/br>
    賈母厲聲道：“就讓她們跪著，目光短淺的東西！”

    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鳳三人深深的埋著頭。

    林璟玉腹排，你倒是看得遠(yuǎn)，遠(yuǎn)得都看上了廢太子的女兒了。

    林璟玉給黛玉使眼色，黛玉道：“老祖宗，你就讓大舅媽和二舅媽起來吧，我和哥哥在這杵著都渾身不自在。哪有長輩跪著，晚輩站著的理兒？”雖是這樣說，兩人都沒有陪著一起跪的打算。

    “你們都起來?！辟Z母恨了一眼，平時(shí)都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她睜著眼閉只眼假裝沒看見，可這是什么時(shí)候？還算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都精明到狗肚子去了。

    三人站起身來，邢夫人最近本事漲了不少，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看不懂眼色，“老祖宗，我實(shí)在是有心無力。我自己沒個(gè)一兒半女的，便是想應(yīng)承也沒個(gè)底氣啊。我娘家還要靠我拉扯呢，哪有什么嫁妝？院子里是我當(dāng)家，可我屋里便是買盒胭脂還要找弟妹拿錢呢?！?/br>
    邢夫人這話說得在情在理，幾句話便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賈母此時(shí)一定會覺得她大媳婦開竅了，如果他和黛玉兩人沒在這兒的話......

    林璟玉沒去看賈母的臉色，單看他外祖母起伏的胸口，林璟玉就深切的感受到了他外祖母恨不得把他大舅媽生吞活剝的心情。

    賈母粗喘著氣，“好，好，好得很?！?/br>
    “老祖宗息怒?！?/br>
    老祖宗，您沒事吧？”

    賈母擺擺手，閉著眼過了好長一段時(shí)間才睜開眼，“你們都坐下，長條條的杵在這兒，和天比高??？”

    幾人窸窸窣窣的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賈母嚴(yán)肅著一張臉問：“璟玉，你今兒給我句實(shí)話，你究竟是個(gè)什么意思？”

    黛玉笑道，“老祖宗，哥哥一個(gè)大老爺們兒，拉不下臉來問，我就開了這個(gè)口，雖說我那話不好聽，可確確實(shí)實(shí)是實(shí)在話不是？”

    賈母看了黛玉一眼，沒了之前拿黛玉當(dāng)眼珠子的語氣，直挺挺的看著林璟玉：“我問的是你哥哥，你現(xiàn)在雖然當(dāng)了林家的家，可你還做不了林家的主?！?/br>
    林璟玉和黛玉兩人的臉色都變了變，林璟玉閉眼忍了忍，開口笑道：“老祖宗，當(dāng)初母親尚在的時(shí)候，每年送到榮國府的年禮節(jié)禮可是家里的一項(xiàng)大支出，父親多少俸祿舅舅該是清楚的，老祖宗還不清楚我林家多少家底？”

    見幾人都看著他，林璟玉接著說道：“自父親去后，近幾年沒個(gè)進(jìn)項(xiàng)，一直坐吃空糧，明年春闈也不知老天垂不垂憐，我總要留些余地吧？！我今年十六，和我同齡的人的孩子都可以上私塾了，黛玉也不小了。我一早便打定了主意，不管明年春闈能不能中，我和黛玉都不能再拖了，我的聘禮，黛玉的嫁妝，七七八八的，還剩什么？”

    林璟玉雙眼直視賈母，“老祖宗，我給你透個(gè)底，我便是有心也無力啊?！?/br>
    林璟玉話一說完，賈母便仰靠在花榻上，過了半晌才道：“你也別拿那些話唬我，你父親多少俸祿我估得到，‘十年官知府，百萬雪花銀’這句歌謠什么意思我老婆子聽得懂，江浙一帶是魚米之鄉(xiāng)，你父親又當(dāng)?shù)氖茄阐}御史，官場里面的門道我還是知道一二?！?/br>
    林璟玉嚴(yán)肅說道：“父親一生克己奉公，忠君為民。在任十余年，為民請命，無不為百姓所稱道。‘林?！@兩個(gè)字在江浙一帶的口碑，便是父親唯一從百姓手上拿走的。死者為大，還請外祖母給父親留些清靜?！?/br>
    “我知道你父親是個(gè)好官，要不然上皇不會用他，今上不會信任他，江浙一帶的百姓不會擁戴他?！辟Z母滿是皺紋的手摸著手上的佛珠，當(dāng)初寶玉見她病邪入體，身子一直不見好，在寺廟里跪了三天才請了這串佛珠回來，第三天回來的時(shí)候臉都青了，手比三九天的冰還涼。

    賈母見林璟玉神色嚴(yán)肅，一時(shí)之間將林璟玉看成當(dāng)時(shí)跪著給她戴佛珠的賈寶玉，神情恍惚了一下，回過神來，賈母笑道

    “你給我打什么馬虎眼？破船還有三斤鐵，當(dāng)初老國公還在的時(shí)候，榮國府比現(xiàn)在可要顯赫得多。你母親是我和老國公唯一的女兒，你父親是我和老國公千挑萬選才選中了的。若你父親真是個(gè)寒門士子，能入得了我的眼？能入得了老國公的眼？”

    林璟玉一時(shí)半會兒沒找著反駁的話，含笑轉(zhuǎn)著手上的玉扳指，“老祖宗，父親和母親是真正的天作之合，證明你和外祖父沒挑錯人?！?/br>
    “當(dāng)初你父親和你母親都說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林家和榮國府也是門當(dāng)戶對。榮國府這一輩里，你大舅舅是個(gè)不成器的，你二舅舅清高，在天子腳下當(dāng)了個(gè)五品小官，他的俸祿還不夠他自己買紙筆的錢呢。再下一輩，你璉表哥捐了個(gè)六品同知，娶媳婦，你大表姐在宮里也需要支應(yīng)。官場里上下打點(diǎn)，這么一大家子人花銷，早些年存下來的家底也耗得差不多了?！?/br>
    賈母看著林璟玉道：“可你家不同，你父親是個(gè)能干的，也沒什么大的支出。就算是這兩年只出不進(jìn)，可你們兄妹兩能用多少？不算這些年你父親攢下來的和你母親的嫁妝，你林家的家底就該和當(dāng)年老國公在時(shí)的榮國府家底差不多?！?/br>
    王夫人、邢夫人和王熙鳳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震驚的看著林璟玉，便是黛玉也下意識的看了眼林璟玉。

    林璟玉狠掐著自己手心，疼痛讓心驚膽戰(zhàn)的林璟玉迅速回了神，咽了口唾沫潤了潤發(fā)干的唾沫。林璟玉一直覺得賈母不可能清楚林家的家底，相隔萬里十幾年，賈母怎么可能算得清楚林家的賬。誰知道她是這么算的??？！

    見林璟玉臉色晦暗的咬著唇，黛玉笑著接過話頭，“誰的物件不是自己千辛萬苦費(fèi)心置辦的??？便是我府里的一塊石頭那都是姓林的，老祖宗覺得那石頭長得新奇，一時(shí)興起要拿到榮國府里把玩兩天，我們至少得知道以后找誰問話吧？”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黛玉又將話轉(zhuǎn)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賈母松了一口氣，“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你們是個(gè)什么意思？”

    三人還是沒人應(yīng)答。

    賈母一頭火氣，今天她把和林家的情分都用盡了才說到這份上，為的是誰？不管是誰先應(yīng)下來，回頭她們再商量著辦不就成了？！

    “既然你們都沒人搭腔，大觀園榮國府修不起那就不修了，元春是我養(yǎng)大的，好歹我在她面前還有兩分臉面，明兒我就遞牌子進(jìn)宮，說賈家讓她沒臉了，賈家修不起讓她落腳的地兒?！辟Z母一時(shí)氣急了，連尊稱都忘了，直接將賈元春的閨名喚了出來。

    賈元春是王夫人生的，貴妃省親最得臉的是王夫人，后面還有一個(gè)寶玉還等著他大jiejie拉扯呢，好歹也讓兩人說上句話?！袄献孀?，您這是說的什么話？”

    “二媳婦，貴妃娘娘是你肚子里爬出來的，你先說?！?/br>
    王夫人想了想，看著林璟玉道：“璟玉，我給你說句交心的話，我自己是堵不上這個(gè)缺口的，要不然也不會特意找你借銀錢籌建大觀園了，下一輩里你寶兄弟懵懵懂懂，也不知哪一天才能醒神。你們表兄弟沒什么交際，也沒多少情分。便是現(xiàn)在立個(gè)字據(jù)你都是不怎么信他的?？慎煊癫煌?，黛玉和寶玉兩個(gè)打小一堆兒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若是他們兩結(jié)了親，你信不過寶玉，還信不過你親meimei嗎？”

    林璟玉和黛玉兩人立馬站了起來，黛玉一時(shí)起得急了，帶翻了幾案上的茶盞果盆，只聽‘哐噌’一聲，茶盞的碎片四濺，果盆里的菜果撒了一地。

    “二舅媽，誰家哥兒十二三歲還養(yǎng)在內(nèi)帷里啊？都以為榮國府里養(yǎng)了兩個(gè)寶姑娘呢，不少人向我打聽榮國府的嫡出姑娘呢。你可得先準(zhǔn)備好嫁妝，沒準(zhǔn)兒哪一天便有人上門求娶貴妃娘娘的親meimei了?！?/br>
    林璟玉拉了黛玉一把，“二舅媽，我也和你說句交心的話，這銀錢我不借，倒是家廟里供奉著的青玉龍紋紫毫筆可以借來一用，順道本著親戚本分，我可以幫忙寫一篇檄文，向整個(gè)京城籌借。就是不知是先籌借齊銀錢，還是宮中貶斥的圣旨先下來。細(xì)算來，這圣旨還是我?guī)е麄€(gè)京城的士子一起求的呢！”

    拉著黛玉走了兩步，林璟玉回頭對王夫人說道：“對了，二舅媽也別覺得賈寶玉銜玉而生是有多大的福分，福分再大能大過天家？大得過寧國府的賈蓉媳婦？老祖宗，您說是嗎？”

    被林璟玉這話勾得心驚膽戰(zhàn)的，一時(shí)驚怒交加，賈母顫顫巍巍的追了兩步，厲聲道：“璟玉，回來，林璟玉，你給我站住。今兒你要是出了這個(gè)門兒，以后就別跨榮國府的門檻?！?/br>
    “您放心，我以后絕不打榮國府門前經(jīng)過?！?/br>
    ☆、第121章

    其實(shí)之前，林璟玉和黛玉便不常去榮國府。在除服之后，林璟玉和黛玉便也只是在賈母病重時(shí)去了一次。越臨近貴妃省親的日子，榮國府里里外外都透著夾雜著歡喜的緊張。榮國府門口更是客似云來，榮國府所有人的眼睛似乎都長在了天上。既然他們不靠榮國府吃飯，又何必去看人臉色。

    自那日不歡而散之后，林璟玉和黛玉沒再登門。或許是因?yàn)榱汁Z玉戳到了賈母的痛處，賈母也沒似之前三天兩頭的打發(fā)人來請。便是之前時(shí)不時(shí)到林府找黛玉戲玩的賈家?guī)孜还媚?，也在那之后沒了聲響。

    林璟玉還好，黛玉回府之后，卻是傷懷了一段時(shí)日。再怎么說賈母是她的外祖母，在她母親逝去初到京城的那幾年，給了她慰藉和慈愛，如今差不多形同陌路的境況于她而言，心里再怎樣都是難過的。

    隔日彥央要到林府里來，林璟玉過來跟黛玉說一聲，好讓她安排，剛到花廳口，便聽得黛玉正感嘆物是人非。

    “我還以為你活了成百上千年了呢，多大年紀(jì)就物是人非了?！?/br>
    揮手讓人都起身，林璟玉坐到黛玉旁邊。林風(fēng)家的帶著兩個(gè)年輕娘子正和黛玉回話，見林璟玉過來，忙退到一邊去了。

    黛玉手上還拿著布匹，遞給林璟玉看，邊道：“過幾日干娘要帶我和沁jiejie去賞花，我之前的衣裳都太素凈了，在府里穿倒沒什么，出去見客就不太好，畢竟已經(jīng)除服了?！敝噶酥改莾蓚€(gè)年輕娘子，對林璟玉說道：“錦瀾閣的管事娘子到府里來問話，拿了些布匹讓我挑?！?/br>
    黛玉說的不清不楚，林璟玉聽得也不明不白，直接問道：“可是瞧中了這個(gè)？挺漂亮的。”

    黛玉從來不指望林璟玉能清楚女兒家的心事，“這是軟煙羅?！鳖D了頓，黛玉才惆悵的說：“昔日我在榮國府里客居時(shí)，外祖母見我屋子里窗紗舊了，便要人拿這軟煙羅給我糊窗子。那時(shí)軟煙羅比現(xiàn)在還金貴，便是璉二嫂子都沒見過呢。聽鴛鴦?wù)f，連寶玉找外祖母要，外祖母都沒舍得給?！?/br>
    林璟玉轉(zhuǎn)著手上的玉扳指，黛玉繼續(xù)說道：“寶jiejie素來簡樸，不好涂脂抹粉，屋子里也個(gè)什么物件，用外祖母的話說，跟個(gè)雪洞似的。還說我們女兒家都不愛花兒粉兒的，那她們就該去住馬圈了。后面去我住的地方，見窗紗舊了，老祖宗便要用軟煙羅給我糊窗子呢?！?/br>
    “哪有女孩兒不愛俏的？便是巧姐兒這般大的年紀(jì)都知道講究了。薛表妹打小也是從繁華富貴里過來的，大抵是她父親過世家道走下坡路了才節(jié)儉了些。”林璟玉補(bǔ)充道：“再說了，那時(shí)候薛表妹沒中選，哪有什么心思打扮拾掇？”

    黛玉感嘆道：“寶jiejie才貌雙全，比之宮里的貴妃娘娘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惜......時(shí)也命也，這次怕是要落選了。”

    林家和榮國府差不多撕破了臉，籌借銀錢修建大觀園的事情便不了了之。那榮國府自然瞄準(zhǔn)了薛家，若是薛寶釵中選，那榮國府還謀劃個(gè)什么勁兒？可這畢竟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想必等薛寶釵落選之后，薛寶釵和賈寶玉的親事便也要定下來了。

    “薛伯父去世得委實(shí)早了點(diǎn)，若能再撐個(gè)一年半載，為子女謀一兩條后路，便是薛蟠立不起來、薛姨媽久居內(nèi)宅目光短了些，以薛表妹才情謀略，哪至于落到這般處處被人轄制的境地?！?/br>
    當(dāng)初賈敏去世過后，林如海便有點(diǎn)外強(qiáng)中干了。為林璟玉和黛玉兩人又強(qiáng)撐了幾年，安排了好幾條后路才撒手去了。那時(shí)林璟玉已有功名在身，在江南士林里頗具才名，先生為天子帝師。林如海為新皇登基效勞，又曾去信至京城拜托故交好友照拂子女一二。

    林璟玉和黛玉雖走得小心翼翼，雖小有瑕疵，可卻無大的波折，也算事事順?biāo)臁?/br>
    “我怎么跟你說起寶jiejie來了，左不過是命吧?！眰麘蚜艘环氣O，黛玉神情有些懨懨的，“昔日外祖母處處愛護(hù)，總覺得寶玉是外祖母的心尖子，我是她的眼珠子。至今日方知，是我自視過高?！?/br>
    “昔日見軟煙羅，雖母親逝去，可外祖母一片慈心，自己也不差什么了。今日又見軟煙羅，卻只覺得悵然滿懷。所以說，物是人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