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讓季秀林的表情逐漸冰冷，他眼底的火光搖搖欲墜，唐如卿終于松開了他的手腕，突然暢通的血液沖到手上，燙得手心發(fā)癢。季秀林垂下眼睛，低聲重復了一遍：“我永遠效忠你?！?/br>
    “我知道?！?/br>
    唐如卿終于有了反應，她勉強笑了笑，牽起的嘴角卻不怎么自然，唐如卿說：“我一直都知道?！?/br>
    季秀林的深情像是綁在天平兩端的刀尖，接受了這頭便落下來，拒絕了那頭便落下來，唐如卿選擇了站在天平之下，剝?nèi)サ都馍系哪喾?，便注定得落得個血流成河的下場。

    她終于明白，“唐如卿”對于季秀林而言遠非簡單的情愛，也是，季秀林天生冷血，見過多少血腥殺戮，怎么可能因為兒女情長而輕生？

    他的幼年處在最黑暗齷齪的宮廷，或許經(jīng)歷了慘不忍睹的虐待和羞辱，一刀一刀地砍去他的血rou，把季秀林塑造成了一個畸形的瘋子，外面看起來清貴冰冷，內(nèi)里已經(jīng)扭曲潰爛，“唐如卿”是他生命寄托之所，或許與情愛完全無關(guān)，卻牽系著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關(guān)系。

    前世今生加起來，唐如卿救治過無數(shù)的病人，將多少生命從死神手中奪回來，卻沒有哪一次比現(xiàn)在更深刻地感覺到生命之重。多少人曾經(jīng)將生命交到唐如卿手上，只有季秀林一人忘記了自己，她如何承擔得起？

    剛知曉季秀林的身份時，唐如卿已經(jīng)逃了一次，這一次絕不會再離開了。

    她接受了季秀林的“效忠”，接下來的日子季秀林有了明顯的改變，他常常會坐在院子里做些手工活兒，唐如卿看書的時候他會在書房里陪著，唐如卿做飯時他會幫忙生火，甚至會不那么熟練地主動找話題和唐如卿聊天。

    如果是以前，唐如卿一定會非常高興和季秀林的關(guān)系更進一步，對解開他的心結(jié)更有信心，但在明白了季秀林的心結(jié)所在后，唐如卿反倒不知道他的這種改變是不是好的、是不是正常，但卻并未表現(xiàn)出來，仍舊和從前一樣和他相處著。準確來說他們之間的相處應該是更融洽了才對。

    如果他們同意周圍的鄰居來參觀，任誰都會覺得這只是一戶再普通不過的人家，劈柴燒水、洗衣做飯……充滿了人間煙火氣，誰也不知道他們一個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緹刑司督主，一個是弄得這天下惶惶不安的嘉懿公主。

    以他們的身份，要真正去過這樣的田園生活的確太難，偶爾唐如卿會有要事讓李弦雅帶回去，季秀林便易了容，跟在唐如卿身邊寸步不離，倒是唐如卿從未見過季秀林有什么時候離開去處理緹刑司的事務(wù)。

    但是此刻他們都刻意忽略了季秀林緹刑司督主的身份，唐如卿便一直沒問。日子便這么不咸不淡地過了下去，轉(zhuǎn)眼秋天便過去了，京城下了一場薄雪，冰涼的風吹得人打了個寒噤，唐如卿搓了搓手，扒著季秀林的窗戶問：“我前幾天在村西口看見了一片竹林，不知道有沒有筍子，我們?nèi)ネ诙S吧？”

    她提出的要求，季秀林哪有不答應的，唐如卿飛速收拾了一下，出來的時候季秀林手上提著簸箕和鋤頭，顯然是已經(jīng)準備出門了。

    他們所處的村子地處于京郊，每日大多數(shù)人會挑柴捕獵再帶到京城去買，因此白日人口并不多，竹林里就更加幽靜。唐如卿踢了踢腳下堆積的枯葉，一眼看過去全是被雪壓著的綠色，半點竹筍的影子都看不見。

    “我還沒挖過冬筍，這應該怎么著啊，看緣分嗎？”

    邊說唐如卿腳下也不閑著，一寸一寸地踢著落葉，翻出了下面潮濕的土地，季秀林說：“冬筍皆埋于土下，并不好找?！?/br>
    他身上一點緹刑司督主的影子都瞧不見了，經(jīng)過修飾而柔軟下來的面部線條在斑駁的光影下顯得溫和起來，拿著鋤頭細細地翻找著。

    不遠處傳來一陣說話聲，是兩個老人提著竹簍挽著手走過來，竹簍里已經(jīng)裝了七八個又大又胖的冬筍。

    唐如卿找了半晌連個筍尖都沒瞧見，地面倒是翻禿了一大塊，干凈的鞋子上沾滿了泥土，一看見這對老夫婦眼睛都亮了，熱情地打了招呼：“老伯，你們也是來挖冬筍的？”

    “嘿喲姑娘，是啊，冬筍啊可不是這么挖的，那東西現(xiàn)在都沒鉆出來，你們這么亂找可是挖不到的?！?/br>
    那位老伯也十分熱情，這個時候季秀林的鋤頭碰到了什么，唐如卿驚喜地叫了一聲，趕緊跑過去：“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哇你太厲害了吧！快快把它挖出來?！?/br>
    只可惜季秀林沒做過這種事情，鋤頭一用力那竹筍便咔嚓從中間斷了，露出被包裹著的雪白的筍rou來。方才那老伯誒唷一聲，趕緊道：“小伙子，這冬筍可不敢這么用勁，你得先把旁邊的土剝開，從根兒上挖，這樣的筍才完整。來來來我教你……”

    說著那老伯竟走過來親身試驗，老婆婆在他后面抱怨：“這糟老頭子，又犯了什么毛病，姑娘你別見怪啊，一看你們兩啊就是大戶人家，怎么做得了這種粗活。”

    唐如卿親昵地扶著婆婆，看季秀林神色認真地盯著被老伯揮舞地起勁的鋤頭，活像是在解決什么棘手的問題，忍不住笑彎了眼睛，說：“沒有沒有，他啊就是這種活兒做少了，平日在家什么都不幫我干呢?！?/br>
    聽見這話季秀林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唐如卿，那老婆婆就忍不住說了：“誒唷這可不對，這家里的事情啊那就得男人女人一起干，這才能養(yǎng)家糊口嘛。不過你夫君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是讀書人吧？讀書人啊就是講究多，老婆子我看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