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今日正值休沐, 徐泰和昨日宿在了浮曲閣, 大一早,謝氏親自伺候他洗漱更衣,“老爺今日, 可要去見大少爺?” 提起徐玄英, 徐泰和就一肚子氣, “能娶林氏這樣賢良淑德的高門貴女為妻,玄英究竟有何不滿?當日也是由鎮(zhèn)遠將軍府去提的親, 玄英此種行為, 不是在打靖國公府和將軍府的臉么?這讓我以后如何面對那兩位同僚?” 謝氏為難道:“此為內宅之事, 本不應說與老爺聽。只是那日, 我實在見筠兒哭得傷心,這才……” 徐泰和緩聲道:“為夫明白?!?/br> “說起來,大少爺在成婚之前似就不滿婚事——” “他不滿?”徐泰和厲聲道,“他有何不滿的?再者,就算他不再情愿,最后還是點了頭的, 現(xiàn)在卻把怨撒在新婚妻子身上, 這哪是君子所為?” “老爺, ”謝氏溫婉地勸著, “此事您還是先同夫人說說, 讓她去勸勸大少爺, 這才是最為妥當?shù)??!?/br> 徐泰和點點頭, “遙兒放心, 為夫心里有數(shù)?!?/br> 世安苑內,林如筠正在向張氏請安。林如筠自嫁入徐府,晨昏定省,侍奉公婆,媳婦該做的事情她一樣沒落下。張氏端坐在上座,喜怒不形于色,眉眼肅厲,甚有正室的威嚴?!白蛉招硐蛭艺埌?,我瞧著他清減了不少,人也憔悴了起來。你們成婚不過一月,正該是新婚燕爾之際,丈夫不舒心,你這個做妻子的,可有錯?” 此話一出,林如筠不敢繼續(xù)坐著,站起身朝張氏跪下,恭敬道:“筠兒知錯?!?/br> 張氏飲了口茶,繼續(xù)道:“你出身世家大族,很多規(guī)矩,你娘家想必都教過你,我也不多說。只是有一點,你身為正妻,不需要有多貌美,最重要的還是早日為玄英誕下嫡子,之后持家教子,讓他沒有后顧之憂?!?/br> 林如筠再也忍不住,道:“可是母親,相公他……” “玄英不會有錯。”張氏厲聲道,“就是有錯,也是你的錯。你可明白?” 林如筠垂下眼眸,“筠兒明白?!?/br> “行了,下去罷。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讓玄英把心放在你的身上?!?/br> 林如筠退下不久,便有下人來報,“夫人,老爺來了?!?/br> 除了逢年過節(jié),或是家有要事的時候,徐泰和甚少踏入世安苑,更是多年未在此過夜?!袄蠣??”朱屏又驚又喜,“夫人,您不如去換身衣裳,奴婢再重新幫您梳個頭?” “不必了?!睆埵系癸@得很平靜,“已經到了這把年紀,再打扮又有何用。走吧,”她抬起手,朱屏忙過來攙扶住,“去見老爺?!?/br> 徐泰和見到張氏,連坐都沒坐,直接了當?shù)溃骸奥犅勑⒒楹?,一直宿在書房里,平日也不許林氏去探望,可有此事?” 張氏邊沏茶邊道:“又是哪個亂嚼舌根的下人同老爺說的?” “此非重點?!毙焯┖屯崎_張氏遞來的茶,慍怒道:“林氏是玄英明媒正娶的正妻,更是靖國公最寵愛的嫡孫女,玄英娶她,說高攀都不為過。靖國公也是深知我為人,也對玄英頗為欣賞才應了這門親事。這才進門多久,就被他冷落如廝,萬一此事傳入靖國公府……” 張氏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她既已是我徐家的媳婦,如若連同娘家對付婆家,那也就枉擔了‘賢良淑德’的名頭。” 徐泰和冷哼一聲,“你倒還有理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接下來務必讓玄英回臥房去睡,否則就由我這個當父親的親自與他去說。若他依舊不依,我便親上靖國公府向親家賠罪,到時候要不要和離,就全聽他們的意思。” 張氏再也端不住平日的淡然,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徐泰和,控訴道:“和離?老爺竟能說出這二字來!和離之后,老爺讓玄英如何在朝堂上立足?難道,老二是老爺?shù)膬鹤?,玄英就不是老爺?shù)膬鹤訂???/br> “你這說的是什么混賬話!”徐泰和怒道,“玄英是我的嫡子,從小到大,我何時虧待過他?西陸他在這個家里,有他的十分之一好過?此事本就是玄英有錯再先,你這個當母親的不知在旁看顧提點,還幫著他一道欺負新婦,你有何臉面再說人家的不是?” 張氏顫聲道:“對,如今我做什么都是錯,管家是錯,教兒子是錯,既然如此,老爺何不把我休了,扶謝遙為妻?” “放肆!”徐泰和猛地將桌案上的茶盞摜在地上,守在外頭的下人聽到動靜嚇得大氣不敢出?!拔夷钤谀阄叶嗄攴蚱耷榉稚弦呀o了你機會,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狂言,若在放任你如此,這個家遲早要毀在你的手上!來人,將夫人送去祠堂,禁足三日,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能去探望!” “老爺!”朱屏忙跪下,拉著徐泰和的衣擺道,哀求道:“夫人也是一時急了,才說錯話。求老爺看在大少爺?shù)姆萆?,網(wǎng)開一面吧!” 徐泰和根本就不會理會一個婢女說的話,他冷冷地瞪了張氏一眼,甩袖離開。他走得如此之急,好像在世安苑多待一刻就會要了他的命,以至于他根本沒有看見門側的呆愣住的徐玄英。 兩個小廝走上前,對張氏恭敬道:“夫人,請吧?!?/br> 張氏閉了閉眼,再次端起了正室的風范,跟著小廝走了出去。 “母親……” 張氏猛地頓住腳步,“玄英?你何時……” “母親?!毙煨⑧硢≈ぷ?,“是兒子對不起您?!?/br> 張氏強作鎮(zhèn)定道:“傻孩子,沒事的,母親會護著你的,你先回去罷?!?/br> 父親走了,徐玄英又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帶走,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做不了任何事。這二十年來,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張氏為她鋪好的,現(xiàn)在她不在了,還有誰能告訴他,他該怎么辦? 他渾渾噩噩的,不知到該去哪里,該去找何人。等他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走到了徐府門口?!按笊贍敚彼男P朝啼小心翼翼地問,“您可要出去?” “出去……”徐玄英喃喃道,忽然想到什么,灰暗的眼眸再次被點亮,“對,我要出去!” 他要去找王爺,王爺一定會明白自己的苦衷!只要他知曉自己為他所做的事情后,肯定會像以前那般,牢牢地護著自己,不讓自己受半點委屈。只有王爺,才能拯救他于深淵之中。 “備車!”徐玄英急不可耐道,“去……去端親王府!” 端親王府里,徐西陸在晨光中發(fā)愣。他記得昨晚自己壓不下困意,在宋衍卿的書房睡了過去。按照宋衍卿的性格,應該粗暴地把自己弄醒,再出言諷刺幾句才是啊。怎么會讓他現(xiàn)在還好好地躺在床上? “徐二公子,您醒了?”落桃端著熱水走進來,巧笑嫣然道:“小王爺讓您洗漱過后,去前廳同他一起用飯呢?!?/br> “哦,”徐西陸受寵若驚,“好,我這就去?!?/br> 徐西陸來到前廳時,宋衍卿正捧著一個精致的瓷碗喝粥,聽見動靜,下顎微微挑起,黑眸睨來,“起得挺早啊。” 徐西陸謙虛道:“還好還好,沒王爺早。” 落桃道:“徐二公子,咱們小王爺昨晚壓根就沒睡。” “恩?”徐西陸仔細端詳著宋衍卿,果然見到他雙眼有些浮腫,“熬夜傷肝,還請小王爺保重身體?!?/br> “你少氣本王幾次,對本王的肝助益更大?!彼窝芮涑瘧袘械刂噶酥笇γ娴淖?,“坐罷。” 徐西陸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br> 今日的早膳是熬得稀爛的蟹rou粥,清香軟糯,又帶著螃蟹的鮮美,再配上幾樣美味可口的小食,足以讓早起的人食指大動。落桃替徐西陸盛了碗粥,后者問她:“廚房里還有多少蟹rou粥?” 落桃有些驚訝道:“還有小半鍋,徐二公子是要多用些嗎?” “不,”徐西陸苦惱道,“我只是怕你家小王爺又逼我把所有的粥都喝完?!?/br> 宋衍卿沒好氣道:“吃你的飯,哪那么多廢話?!?/br> 落桃不禁失笑。不知為何,看著小王爺和徐二公子一起在飯桌旁拌嘴,就好像看見了未來的王爺和王妃。 兩人正吃著飯,屏風外傳來玄墨的聲音,“王爺。” 宋衍卿道:“何事?” “徐大公子來了?!?/br> 徐西陸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頓住——徐玄英他來做什么?難不成真的要拋棄發(fā)妻,重回宋衍卿懷抱? 宋衍卿同樣面露驚訝,“他可說了,是因何事而來?” 玄墨道:“未曾說,只說是有要事。他還說,今日一定要見到王爺,否則他就在一直在府外等候?!?/br> 徐西陸輕輕一笑,連這招都用上了? 宋衍卿放下手中的筷子,“那你帶他進來罷?!?/br> 徐西陸知趣地站起身,“那王爺,我就先退下了?!?/br> “你退下作甚?”宋衍卿奇怪道,“你兄長來了,你都不見一見么?” 徐西陸耐心解釋道:“王爺,這可不是在徐府啊,我大哥一大早在您的府邸見到了我,您說,他會怎么想?” “這你放心,”宋衍卿冷冷道,“但凡是有腦子的人,都不會誤會你同本王有什么?!?/br> 宋衍卿既然都這么說了,徐西陸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就當是看場好戲。 很快,徐玄英就在玄墨的帶領下走進前廳。他看上有些狼狽,腳下的步伐卻很是急切?!巴鯛?,衍卿……”他的眼中只有宋衍卿一人,似乎沒有看見坐在旁邊的徐西陸,“我……我回來了?!?/br> 宋衍卿莫名其妙,“你回來了?” “王爺,我……” 眼看徐玄英就要對宋衍卿進行一番深情的告白,徐西陸馬上咳了幾聲,表明自己的存在。 徐玄英果然止住了話頭,循聲看去,這一看,他整個人都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僵在了原地。 徐西陸微笑地同他問好:“大哥,早啊。” “二弟?你怎會在此處?”徐玄英看看徐西陸,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竟穿著王爺?shù)囊律?。接著他的目光落在用了一半的早膳上,眼中的星火一點點地熄滅,只剩下黑沉沉的一片。 幾人心照不宣地沉默著,直到宋衍卿開口道:“玄英,你大清早專程來王府找本王,可是有什么要事?” 徐玄英回過神來,將一肚子話咽回肚子里,僵笑道:“王爺,可否讓我單獨同你說上幾句?” “不用了。”宋衍卿拒絕道,“你有何話,直說便是。西陸不是外人?!?/br> 徐玄英心頭一跳——不是外人?是因為徐西陸是自己的弟弟,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玄英?” “王爺……”徐玄英垂下頭,不去看兩人坐在一起的畫面,“我今日畫了一幅山水圖,想、想拿來給王爺品鑒?!?/br> “那畫呢?” 徐玄英咬住嘴唇,幾乎快要哭出來了,聲音低如蚊蚋,“我……忘帶了?!?/br> 宋衍卿靜了一靜,神情復雜道:“你今日先回吧,那副畫,改日讓人送來王府便可。” “是……” “大哥請留步。”徐西陸突然叫住失魂落魄的徐玄英,“昨夜王爺同我說,他送了一瓶溫凝丸給我,由大哥幫忙轉交。可我卻遲遲沒有收到,想來定是大哥新婚燕爾,眼里心里只有大嫂,一時忘了?!?/br> 此時此刻,徐玄英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待宰殺的羊羔,全身赤裸裸地站在兩人面前,毫無尊嚴可言。他強忍住奪門而出的沖動,恥辱道:“是、是我忘了,我回府便給你?!?/br> 宋衍卿掃了徐西陸一眼,對玄墨道:“送徐大公子出府?!?/br> 徐玄英轉身走出門口時,隱約聽見背后徐西陸的聲音:“王爺用過早膳不如去歇一歇,畢竟王爺昨夜cao勞了一宿……” 徐玄英幾乎是落荒而逃。徐西陸看著他的背影,半真半假道:“王爺原來是在利用我,真讓我好生傷心?!?/br> “你可別裝了。”宋衍卿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本王瞧著你剛剛戲挺足的?!?/br> 徐西陸一臉無辜,“王爺冤枉,我方才不過說了兩句話?!?/br> “你那兩句,句句誅心?!?/br> “王爺說笑了,”徐西陸微微一笑,“誅我大哥心的人,恐怕不是我。” 宋衍卿淡淡道:“靖國公府出來的女兒不會差,玄英應當好好珍惜才是?!?/br> 徐西陸重新拿起碗筷,嘆道:“王爺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只盼大哥他早日相通罷?!?/br> “本王不明白,”宋衍卿低聲道,“當日要娶親的是他,為何今日糾纏不休的也是他。” “這就是人的本質?!毙煳麝懹朴频?,“總是喜歡在別人犯賤的時候冷酷無情,而當別人冷酷時,又要巴巴地跑過去犯賤?!?/br> ※※※※※※※※※※※※※※※※※※※※ 人類的本質,復讀機和真香怪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