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師_分節(jié)閱讀_41
第43章 “徐、徐先生?”見徐福頓在那里遲遲不上馬車,內侍不由得忐忑地喚了一聲。 徐福沉著臉撩起車簾,他頓了頓,還是轉身又朝奉常寺內走去,“在這里等我?!?/br> 內侍不敢說什么,只訥訥點頭。 蘇邑原本也要跟著出來,恰好撞上了進門來的徐福,“怎么了?”蘇邑立刻頓住了腳步問。 徐福難得沖蘇邑露出了個淺淺的笑容來,“勞煩你為我留心一件事?!蹦且恍Γ骞俣甲兊悯r活了起來。 感覺到被委托了重要事務的蘇邑心跳微微加快,嗓音都變得暗啞了起來,“……何事?” “替我留意那位負責看管的人,還有那個與我立下的賭約的人,以及,你所認為的,對奉常寺內部極為了解的人……”徐福慢慢道來。其實這個范圍也并不小了,不過會露出端倪的人肯定不會多,要確定目標應該不會太難。 哪怕找不出那個人來,最后那人總會暴露出自己的意圖來,究竟只是為了偷走竹簡,看徐福焦急的模樣,還是拿走竹簡之后另有他用呢? “好?!碧K邑直接應了。 徐福點點頭,遞給他一個信任的目光,隨后才又離開了奉常寺。 忙活了一天,他現(xiàn)在餓得前胸貼后背,倒也沒有力氣在奉常寺里再與那些人大動干戈了,又餓又怒,何必為難自己呢? 徐福出來之后,內侍連忙打起了車簾,徐福沖他輕輕頷首,然后才上了馬車。 回到王宮之后,徐福也未作停頓,待嬴政一出現(xiàn),便將竹簡交給了他,嬴政卻并沒有多大興趣翻閱它們,他頭也不抬地道:“便按照你卜的吉日來定?!?/br> 徐福有些無奈,若是只有他一人交來竹簡,那他當然直接定下自己。偏偏如今有人刻意與他比試,若是如此敷衍完事,難保之后不會傳出去,成為一個把柄,讓眾人都當他徐福是假公濟私之人。 徐福一邊想著,一邊將竹簡往嬴政面前推了推。 也只有他敢在秦王明確拒絕的情況下,還如此“任性”了。 嬴政只得擱下手中筆刀,轉而將竹簡往自己面前拖得更近一些,或許就連他自己也未發(fā)覺對徐福的縱容,正與日俱增。 他隨手翻了翻,一眼就認出了徐福獨特的“字跡”,他拿起竹簡看了起來,另一個竹簡理所當然地被他忽視了。嬴政并不認為如今還能有誰的本事比徐福更要強。 “二一日?”嬴政抬頭看徐福。 徐福點頭,“十二月里,難尋吉日?多為諸事不宜。不過凡事并無絕對。沒有絕對的吉日,也沒有絕對的兇日。二十一日正合適,這一日,箕星當值,箕星當值年歲昌吉,祭祀修墳皆吉利,又有田蠶牛馬遍山,金銀玉谷滿倉之意。正暗合了蠟祭之所求。這一日忌成婚、動土。于蠟祭并無礙?!?/br> 嬴政本已足夠信任徐福,如今再看竹簡,又聽徐福詳解,自然沒得挑剔了。 他將竹簡擱下,再沒有翻動另一竹簡的意思,“如此甚好?!?/br> 徐福走過來展開了另一竹簡,道:“此人選了二十九日。”隨后他便不再言語了。 嬴政只瞥了一眼,便覺那人敘述混亂,刻意賣弄,令人生厭,頓時也沒了繼續(xù)往下看的興致,他揮揮手,眉頭微皺,“不必再看,此人水平與你相去甚遠。” 既然嬴政都將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徐福自然不會再求嬴政詳細瞧一瞧。 那畢竟不是他的竹簡,干他何事? 徐福收起竹簡,交給了一旁的內侍。 嬴政埋頭于政務又是許久,待到日薄西山,天色漸晚時,有宮人上前來嬴政捏肩解乏,嬴政擱下手頭事務,想起自己冷落了徐福,忙問徐福:“竹簡上的字,你又刻了多久?” “兩天。” “怎么如此之久?以后你可以命你下屬之人,或是內侍宮人代你刻寫?!辟胍膊幌朊摽诒愕馈?/br> 徐福并不樂意做個甘受委屈的人,既然有了麻煩,為何還要藏著掖著?徐福淡淡道:“原本一日就可解決的,只是待到今日我前往奉常寺,卻得知我的竹簡失竊,無他法,我只能又拿起筆刀從頭再來?!?/br> 嬴政聞言,腦子里正深思著的其余事情全都散開了,他臉色一變,眼底染上幾分怒意,“你的竹簡失竊?鎖在奉常寺中的東西,也能失竊?那這咸陽宮中豈不是也無半分安全了?” 徐福閉口不語。 他如今在奉常寺中官職還是太小了,連發(fā)作一番都要不能太過,整個奉常寺又沒有被他捏在掌心,有些事上自然被動許多。 嬴政發(fā)過火之后,便很快沉穩(wěn)起來了,他將那捧著竹簡的內侍叫到近身前,“明日你且到奉常寺走一趟,將此事徹查一番?!?/br> 內侍點頭稱喏。 徐福頓時輕松不少了,秦始皇插手,最后必然都會給他一個結果。 吩咐過內侍之后,嬴政就不再糾結于此事了,他同徐福移到別座宮殿去用膳,扶蘇也被奶娘帶了過去,他站在殿中不肯落座,待到嬴政帶著徐福進門之后,扶蘇才忙不迭見了禮,再落座。 用膳時,嬴政已然習慣自己的視線不自覺地往徐福身上瞟。 徐福手握筷子,因為這兩日手指太過用力,抓著筷子的手還微微有些發(fā)抖,徐福忍不住暗自皺眉,若是有勺子便好了,至少不會表現(xiàn)得這樣顫巍巍的,哪里還有半分仙氣? 徐福那邊哪怕是點細微動靜,也引起了嬴政的注意,嬴政的目光隨意一掃,便掃到了徐福的手上。 嬴政眉頭登時就揪了起來,他不由想到之前徐福入宮向他報吉日時,雙手比這還要可憐,也不知道筆刀在手上戳了多少次,又磨了多少水泡出來。 如今徐福手上的傷,便是因為竹簡失竊害的吧? 嬴政臉色頓時更沉了。 扶蘇原本歡喜地抬起頭來正要與父王搭話,誰知剛好對上嬴政這么一張臉,當即小臉就變了臉色,低聲道:“父王怎么生氣了?” 徐福也放下了與筷子的較勁,他跟著抬頭朝嬴政看去,正對上嬴政那雙黝黑不見底的眼眸,徐福怔了一下,不自在地別開目光,“王上怎么了?” 嬴政命內侍去請侍醫(yī)來,接著才回答了徐福的話,“寡人見你手受了傷,再想到奉常寺失竊一事,心中自然不快。” 扶蘇盯著徐福的目光陡然變得怪異起來。 徐福自己也覺得氣氛一瞬間變得怪異了。 “多謝王上。”徐福思考半天,最后只想到了這四個字。 嬴政卻心中卻覺得更不快了。徐福的謝意并不算誠懇啊。 侍醫(yī)很快被請來,用膳不得不被中斷,侍醫(yī)為徐福雙手檢查上藥后,開口道:“并非大事,水泡破開,傷口會在短期內沾水便覺生疼,過幾日便會好了?!?/br> 嬴政的臉色卻依舊不見緩和,他的目光緊緊黏在徐福那雙手上。 徐福的手被涂抹了綠糊糊的草藥,看上去被糟蹋得有點丑,但在嬴政眼中卻并不覺得如此。白皙修長的手指微微蜷起,上面帶著紅痕和綠綠的藥跡,越發(fā)襯得他的手白如玉。 嬴政突地想到他命人新造的玉璽,色澤瑩潤,質地均勻,美得通透。 就好像徐福雙手一般。 以人比玉,這也算是頭一樁了。 就這樣一雙受傷的手,也能讓嬴政心底滋生出點兒蠢蠢欲動的意味來,嬴政覺得自己真的是病了,還病得不輕!簡直與隨處發(fā)。情的獸類差不多了! 嬴政臉色更黑,頓時失了胃口,他將手中筷子拍下,突然起身道:“寡人還有事,扶蘇便陪著徐先生多用一會兒飯食?!?/br> 扶蘇不明所以地點著頭,模樣乖巧。 徐福也是一臉不明所以地看著嬴政走出去。 不過嬴政的早退并不會妨礙到徐福的胃口就是了。 * 奉常寺門口有一少年已立了許久,蘇邑打后頭來時,一眼便瞧見了那個身影,穿著官服,色如春花。 怎么愣在這里?蘇邑心中不解,出聲喚道:“徐太卜?!?/br> 徐福神色還有些恍惚,被蘇邑這么一喊,他登時就回過神來,裝作于大門前深思人生、深思未來的模樣,淺淺地“嗯”了一聲,抬腳往里走去。蘇邑被徐福的模樣誆到,心中頓時也不覺疑惑了,他隨著徐福往門內而去,口中一邊道:“今日便定能將那偷竊之人抓住?!?/br> “勞煩?!毙旄5懒藗€謝。 蘇邑立時又覺心跳加快,半晌說不出話來。 徐福心神也全然未在失竊一事上,他到了位置上坐下,抓起桌案之上的杯盞,捧在掌心,思緒卻是飄到昨夜驚夢之中。 他知道秦始皇入夜以后時常會做夢,每每秦始皇從夢中驚醒,他都有所感,只是冬夜寒冷,徐福也懶得掙扎著爬起來罷了。那時他還將疑問埋于心中,想著秦始皇怎么做夢做得如此頻繁?也不知做的是怎樣驚恐的夢。而昨夜,徐福也終于體會到那種苦楚了。 瑰麗又顛倒的夢境,色。欲糾纏。 真是太可怕了。 無所畏懼的徐福終于理解了為何秦始皇每次驚醒過來,都那么痛苦了,渾身不由自主,欲。望被支配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徐福想著想著便面如菜色。 廳中其余人只當他還在為竹簡失竊一事生氣,竟是氣勢冷凝到這種程度,眾人都不自覺地連走路都變得小心了起來。 唯獨一人膽大,徑直走到了徐福面前來,微微躬腰問道:“徐太卜,不知王上選定了哪一日為吉日?” 徐福抬眼斜睨了他一眼,因為心情不愉,他的聲音也平白冷了不少,“二十一日?!?/br> 面前的人正是與他打賭之人,原本徐福還記不住他的名字,不過蘇邑留意此人之后,便在徐福耳邊提起了他的名字。 他叫趙毅,家中與秦國王室有些淵源,不過這個淵源太過久遠,趙毅也很難在秦王跟前得到青睞,靠著祖宗庇蔭,他入了奉常寺,對于王柳之流甚為不屑,面對徐福,他心中又極為不服。王柳一倒,徐福正得意。所以在蠟祭之前,趙毅便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了。 趙毅生得也算勉強能稱作好相貌,他臉上的表情原本是極平淡的,只是在聽見徐??谥型鲁鲞@四字之后,趙毅沒能壓住臉上的神色變化,登時就閃過了不忿之色。 他不甘心。那日王柳在廳中言辭激烈地與徐福對抗時,他將王柳的話都聽入了耳中。王柳言語間暗指徐福顏色過人,以此換得秦王寵愛。趙毅上心過后,便愈想愈覺得是如此,不然以徐福年紀之輕,本領之弱,又怎能在背景不明的情況下,坐上太卜令的位置呢?照他看來,所依仗的不過是秦王寵愛罷了。 如今再看這個結果,趙毅頓覺一定是徐福背后動了手腳,或者秦王因徐福之故,連他的竹簡看也沒看一眼,便定下了日期。 徐福目光冷颼颼地打量著趙毅,他不急不緩,聲音冷然地問道:“趙太卜似乎知道我選的吉日是何時?” 趙毅迎上徐福的目光,笑道:“二一非我所選,自然是徐太卜所選了?!?/br> 徐福收回了目光,不再言語。 如今趙毅的可能性最大,不管是從對奉常寺的熟悉程度,還是與看守人的關系,又或是作案動機上。但趙毅藏得真好,至少徐福沒能從他身上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勁。 問到結果,趙毅便轉身離去了,等他一轉過去,臉色便立刻沉了沉,心中的自然是對這個結果有所不滿的。 其余人也早料到了這一幕,心中只當看個笑話。 從王柳一事,他們便知要對付徐福不易了,怎么偏偏還有人不自量力呢? 趙毅所選為二九日,與徐福相隔的時日并不長,一般人或許會覺得,時日如此接近,焉能辨出個誰好誰壞來?但在吉日測算之法上,莫說是不同的兩天了,哪怕是緊挨著的兩個時辰,吉與兇都可能是截然相反的。 若是徐福知道趙毅心中所想,一定忍不住大笑。 就這樣的水平,也敢與他相比? 徐福在這個時代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他所學全是匯聚古人之精華,雖然有些方法與技巧已經漸漸遺失在歷史長河中,但不可否認的是,在他那個時代,卜卦、求簽、相面等等諸多算命的方式,已經進化到一個先進的地步了。 就好比他人只用龜甲占卜,他們如何測吉日呢?將這一月,每一天都拿來求一求禍福吉兇,便可知這一日究竟能否得用。速度自然慢了不少,稍有不慎,還容易出差錯。 龜甲占卜這玩意兒本來就是少時靈,多時不靈。 再有靈氣的東西,你求得多了,那靈氣也就被消磨了。 徐福自有卜算吉日之法,他瘋了才用龜甲來占卜。所以那日看似他在用龜甲占卜,實際只是在心中默默測算罷了。他很快便排除了不少兇日,之后再從吉日之中挑選最為合適的日子,既快捷,又穩(wěn)妥。誰輸誰贏,從那時起基本已經奠定。 這時有人送來了祭祀大禮服,乃是被選中的太卜、太史及太祝在蠟祭上所穿的衣袍,其中以太祝的祭祀服最為精致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