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山海經(jīng)誤我
怪鳥的身影再度銳鳴一聲,遽然扶搖升空,下一次它再帶著慣性猛地落下時,便是勢不可擋的,雷霆一擊。 她已經(jīng)顧不得這一下摔得,全身上下像是散了架般的痛,劇烈地喘息著,急忙跌跌撞撞地向摔落在一邊的匕首縱身滾挪了過去,伸手想去抓住它。 可是,一只尖厲的獸爪,先她一步,輕巧而傲慢地壓在了那把雕蛇首手柄的小巧匕首上。 她驚恐地抬起眼來,一只有著如白虎一般矯健,卻大了不止普通虎類叁倍的龐然身形,生著馬尾背間豎著長鬃的怪物正在她面前,一雙碧綠如磷火幽幽的獸瞳在月下,深深、定定地注視著她,倒影著她慘白的小臉盡是勃然失色的絕望。 它背著光,生得像是介于狗和狼之間的獸臉上,露出了一個幾乎能算是人性化獰笑的表情,外翻的獠牙間寒光凜凌。 妖獸!又一只?。。?/br> 空中正在疾遽地落下的怪鳥,飛行的羽翼舒展開巨大平滑的陰影,將她嬌小的身形全然翳罩而入的一瞬,她因為恐懼而一片空白的腦間,卻突兀地想起了一段山海經(jīng)中的話,明白了這兩只究竟是什么。 《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又北叁百里,曰北囂之山,無石,其陽多碧,其陰多玉。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白身犬首,馬尾彘鬛,名曰獨猞。有鳥焉,其狀如烏,人面,宵飛而晝伏,食之已暍。涔水出焉,而東流注于邛澤。 (再往北叁百里是北囂山,山上沒有石頭,向陽南坡上產(chǎn)彩石,向陰北坡產(chǎn)碧玉。山中有種野獸,形態(tài)像老虎,白毛長狗頭、馬尾巴、豬鬃毛,叫獨猞。這里有種鳥像烏鴉,長著人臉,晝伏夜出,吃了它的rou不會中暑。涔水發(fā)源于這里,而東流匯入邛澤。) 急旋暴飆的氣流自上而下逼近頭頂,她甚至能感到那鐵鉤般的利爪間落下的死亡氣息;面前的兇獸也露出了撲食一霎的崢嶸,鮮紅的牙床帶著滿口滴流下口涎的尖牙呼嘯著咬來,小姑娘在這一瞬,苦笑著放棄了抵抗,閉目待死。 山海經(jīng)誤我?。?!把這么兇殘的妖怪寫得和野味似的,還吃了不中暑?。?!到底誰吃誰啊,這是!??! “放肆!” 霎那間,清逸空靈的喝止聲在耳邊帶著薄怒重重響起,像荷塘中的月意倏然被驚破,碎做一湖動蕩搖影的霜色。 這個好聽卻滲著森森煞意的男子嗓音,似是虛空中主宰的天神的蒞臨,挾凌厲的威壓如怒潮席卷而來,蕩徹于這方天地間,如引起了共鳴般的無所不在、無處不聞。 “怎么,她換了個形態(tài),你們就敢不認(rèn)自己的主了嗎?” 獨猞的前爪已經(jīng)踏在了小姑娘纖細(xì)的肩上,針砭般的鉤尖刺破了胭脂色的布料,正在往深處鍥入;血盆大口也就在她的后頸寸許要咬下了,流涎甚至都黏連滴到她脖間了;怪鳥嶙峋的雙爪也不到分毫就要抓在她背上了,隔著冬衣都能感到那頂端鋒利的冷意,羽翼也都撲騰到她身上了;可兩只妖獸搶著要把她分尸食之的動作戛然而止。 她迷惑不解地抬起頭來,對上獨猞那雙幽深慘綠的瞳,發(fā)現(xiàn)那原本只有獵食本能,似是磷火燃燒的戾暴盡數(shù)不見了,只寫滿了——驚恐萬狀的,畏懼。 下一時,怪鳥凄凄地哀鳴了一聲,陡然逃也似的收爪,慌惶升空而起;獨猞也猛地渾身一個冷戰(zhàn),倉促地松開了摁著她的指爪跳開,忙不擇路地撒腿逃竄開。 “晚了?!?/br> 清越?jīng)霰∪缬褚羯荷旱哪凶右羯?,輕蔑地冷笑了一聲。 “不僅吃人,還想吃她,罪不可恕?!?/br> 曉月清寒似玉鉤。 隨著這悠悠的話,被撲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揚頭扭望過去,看清了一人,正在衣袂斐然地踏月向她而來;一攏墨藍(lán)底色錦衣直裾,月白的袖口和領(lǐng)口間緙絲纈花綾,綏步行走間,清瘦的身形高逸,從容得仿佛,他是擁有這一方世間山川河流、星辰日月的,神明。 朔風(fēng)和雪片盈灌滿了他繡著翩翩鶴紋的廣袖,獵獵飄飛間似是有白鶴縈繞飛舞,袖間伸出的一只蒼白得霜雪清冷的右手,憑空浮現(xiàn)出一把黑色精巧的玄鐵弩弓;單手一挽然后穩(wěn)穩(wěn)平舉間,輕輕一扣,原本空無一物的箭槽間煞冽的銳光乍現(xiàn),兩點尖細(xì)陰寒的冷芒帶著洶涌凌厲的殺機(jī),摧枯拉朽地破風(fēng)而出。 兩道寒光只瞬息,便毫不費力地追上了兩個妖獸驚弓之鳥般惶恐逃逸的身影,然后是“嗤哧”一聲的湮滅,一星豆白光蒼勁地穿軀而過的一瞬,兩道龐然的身形剎那煙消云散,如煙靄杪忽揮發(fā),連灰燼都沒剩下來。 這個舉手便讓兩只強(qiáng)大的妖獸灰飛煙滅的男人,轉(zhuǎn)瞬之間便行到了她身邊,長指拂動間,寒凜凜的鐵弩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