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太一拾柒東門之楊
“然后啊,然后第二天在那位公子醒來之前,她就走了,回自己的神道場去了。留了封信給他,解釋了一切之后說,她在自己的神道場等他。如果他還愿意娶她,那去那里找她吧?!?/br> 殷九朱也不和她置氣,淡淡一笑,手中羽扇一闔,輕巧一探一挑,白露姑娘剛搶到手的酒觥便被抽飛入了半空中,穩(wěn)穩(wěn)再度落入她的素手中被接住,連其中的酒漿都未灑出一滴。 “那,那位公子去了沒有?。俊?/br> ——捏緊了拳,有些著急的小竹子姑娘,連忙問道。 賀蘭少女卻什么都沒有說。 她靜靜地轉眸,看了看鏤雕辛夷花紋的曉窗外,早間的晴色已是稍斂,天邊濃云浮涌,秋色湛涼。 她想,她猜得到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畢竟,幾百萬次河傾月落,斗轉參橫之后,師父她,卻依舊在孤獨地,等著那個人啊。 “沒有?!?/br> 殷九朱表情平和,攬袖呷盡了觥中的菊花酒,輕飄飄道,“她走了之后的第叁天,巫妖之戰(zhàn)爆發(fā)了。那位公子作為妖庭大能之一參戰(zhàn)了,隕落在了那場殘酷的曠世之戰(zhàn)中,尸骨不存,什么都沒留下來?!?/br> 言畢,她伸手去夠儲酒用的,青銅鑄戧金紋飾的走獸形犧尊,搖了搖,卻發(fā)現(xiàn)其中已經(jīng)空空如也。 酒盡香冷,余煙落了一地的殘燼;故事說完了。 于是俊俏的白衣小公子輕一笑,信手將手間的酒觥往小幾一拋,從羅漢床間斂衣起身,準備讓人去再送酒來。 都說,萬事可忘,難忘者名心一段;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叁杯。 可是這酒也喝了,逾千年的日居月諸也過了,苦澀和往事卻依舊皆梗在喉口,還是咽落不了。 大抵,是銅器盛酒,金屬味洇得太深重了吧。 “公子,這個故事就非得這么個結局嗎?明明這兩個人都是相愛的啊,您就不能重新寫個結局,讓這位公子去找她,從此余生幸福之類的嗎?” ——沉默了一陣子,苦著臉出言抱怨的白露姑娘。 她又給虐到了。 從前聽公子的故事,總是可憐那些癡心又結局凄涼的女妖,要哭;到后來習慣了,開始和青衿聲討各種渣男,各種反騙術和套路,她都以為自己不會再挨虐了的。 “我猜,如若沒有后來的變故,那位公子他是會去的吧?!?/br> 青衿優(yōu)雅地攬衣起身,伸手扶起髹漆木幾案上斜倒著,淌著清亮酒液的酒觥,回答了白露的抱怨。 盈耳動人的金鈴聲中,她幾步上前,拉住了殷九朱的白綃廣袖,搖了搖頭。 “公子別喝了,您今日喝得有些太多了,要醉的。” “沒事。酩酊醉臥美人懷,敲杯為樂節(jié)作歌,也是件風雅之事。” 白綾蒙著雙眸的小公子回首,挑唇一笑,在青衿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再拍了拍掌,示意人再上酒。 “前輩,可是啊,很多巫妖大戰(zhàn)之后隕落的大能都轉世了的啊,像白帝陛下。這位公子沒轉世嗎?您就不能寫,這個公子轉世了,美人找到了他,他再愛上這個美人的嗎?” ——一臉糾結的小竹子姑娘,提議道。 “對嘛對嘛,這樣再續(xù)前緣的后來才好看啊,要不然公子您的故事都是些悲劇,為了虐而虐的強行BE不好的?。?!” ——聞言拍掌,一迭歡聲附和的白露小姑娘。 …… 再續(xù),前緣么。 雪衣風流的小公子手間有一下沒一下扇著的長羽折扇一頓,檀唇間斜勾的那抹笑意微滯。 明明都把選擇權交給了他,要怎么樣,皆讓他來選。 是以,他如若不記得了,不來了,她也不會去尋他。 因為啊,他要是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娶了一個和她那時一樣,嬌弱又賢淑溫柔的女子,生子了;那她找到了他,又該如何去面對他此生平靜安好的,幸福? 能夠,安靜地轉身走掉,從此忘掉他嗎? 能夠做得到放手,不打擾他嗎? “下次再說?!?/br> 酒送來了,那只走獸形犧尊是個法器,足足灌入了十幾壺還似是有余;殷九朱疏懶地托腮斜臥在青衿的膝間,手間羽扇一收囅然一笑,是玩世不恭的疏狂。 “現(xiàn)在故事也講了,該喝酒,唱歌了!白露和青衿,為本公子伴樂啊?!?/br> 她仰頭,瀟灑地將滿觥酒漿一飲而盡,以袖拭過朱唇,然后逍遙地以金纁色長羽的玉折扇敲著酒觥伴奏,擊節(jié)作歌。 她唱的是:“東門之楊,其葉牂牂?;枰詾槠冢餍腔突?。東門之楊,其葉肺肺。昏以為期,明星晢晢?!?/br> (我在東城門外的小白楊邊,濃密葉片輝映著金色夕陽。約好黃昏時,相會在這個地方,卻讓我苦等,直到夜里群星閃亮。 我在東城門外白楊林邊,晚霞映紅了白楊濃密葉片。明明約好了黃昏見面,卻讓我苦等,直到夜里群星滿天。) 她的歌聲清冷悅耳,嗓子里壓著一抹淡淡的喑啞撩人,可明明是首幽怨的調(diào)子,卻被她唱出幾分不羈的倜儻;白衣清逸的少年公子有種復雜而矛盾的氣質(zhì),明明是儀態(tài)疏狂的放浪模樣,卻因為白綾覆目,而又有著憂郁又沉靜的蒼涼感。 每年都對自己說,明年就不等你了,可每年都忍不住。 明明只和你生活了七年多,和之后的幾千年歲月比,是微不足道的滄海一粟;可為何,你的眉目模樣,卻一直盤踞在心間,幾千年過去,都放不開、忘不掉呢。 你要再不來的話,明年,真的,就不等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