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里像是受盡了委屈。

    應(yīng)涵這點沒有說謊，他如今的身體確實因為待遇很差而過于瘦削，又因為軟和的性子飽受欺凌，前日里一場大病身體更加孱弱幾分。

    這會兒一氣不停吹了一首曲子，臉色就有些青白，灰青色衣衫下身形削弱，透出點可憐巴巴來。

    宋崢險些被這那帶著委屈可憐的聲音動搖了神智，手指在輪椅把手上有節(jié)奏地敲擊片刻，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出聲道：“所以你跑到我面前……就只為告?zhèn)€狀？”

    應(yīng)涵抬眸看了宋崢依舊掛著溫和笑意的臉，鼓了勇氣道：“不……不是，小的一直為王爺風(fēng)采所折服，若……若王爺不嫌棄，小的愿為王爺端茶送水，盡犬馬之勞?！?/br>
    宋崢從前是萬眾矚目的儲君人選，但凡看到他的人無不傾慕于他的風(fēng)采，這種話他從前是聽膩了的。

    然一朝天子一朝臣，自身患腿疾之后，他已經(jīng)很少聽到這種話了，少數(shù)還說這種話恭維他的人眼睛里都帶著刺眼的憐憫同情，仿佛要把他的自尊徹徹底底踩進泥里。

    但這個卑微的仆人抬起眼與他目光相對時，他卻沒看見任何令他不悅的惋惜，干干凈凈的眼神里仿佛真的只是心折于他的風(fēng)采。

    真是很干凈的眼睛，叫他想起他從前養(yǎng)在府里那只他心愛的百靈鳥。

    聲音倒比那百靈鳥更婉轉(zhuǎn)動聽。

    宋崢的確沒有看錯，應(yīng)涵真的對他惋惜不起來，不提他日后腿疾會好，還能謀反成功當了皇帝，僅僅是他在古琴上的極高造詣就足以讓喜愛樂聲的應(yīng)涵感到真心嘆服。

    目光在應(yīng)涵右手緊緊攥住的白玉／洞簫流連片刻，在上移到那因為緊張而一直沒褪去溫度的耳朵，宋崢眼底悄悄蔓延出真心的愉悅，表情卻是唇角抿直波瀾不驚：“可以?！?/br>
    聲音里不咸不淡，仿佛只是開恩般的施舍。

    “謝王爺！”應(yīng)涵鞠躬叩謝，柔和的聲音里溢出了幾分控制不住的歡喜。

    這歡喜的聲音一入耳又是淺淺一激靈，宋崢偏了頭抿了口茶水，想著這人便是不端茶送水，只叫他在自己耳邊說說話也是很舒服的。

    *****

    憑借之前一腔孤勇地自薦，應(yīng)涵成功上位，一步登天由掃地雜役變?yōu)榱怂螎樀馁N身仆人。

    怎么說也是唯一成功的眼線，他又待在王府許久了，任何經(jīng)歷都清清白白得過分，宋崢的護衛(wèi)去查也沒查出什么。于是因為對他聲音和那一手簫技的喜愛，宋崢便放心地常常喚他在自己身旁服侍。

    宋崢行動不便，處處都需要人來幫忙，端茶送水，沐浴更衣，按摩傷腿這些雜事都得有人來服侍。

    最開始這些事并不是應(yīng)涵來負責(zé)。

    宋崢一直沒有放棄醫(yī)治自己那條廢腿，所以每日都要喚人按著宮里御醫(yī)囑咐給他廢了的那條腿上藥按摩活血祛瘀。

    某一天他心血來潮喚了應(yīng)涵來幫他按摩。

    衣袍撩開，宋崢廢了的左腿看起來極為刺目，他這條腿當初是被淬了毒的利箭射中，因為失血過多加上毒素蔓延，這幾年他派人尋遍了天下名醫(yī)也都對此束手無策，只能給出藥方讓其不會毒素蔓延，危急右腿。

    一晃四年過去了，原本應(yīng)該修長有力的左腿被毒素弄得皮rou發(fā)黑萎縮，又因為隨時上藥而一解開紗布就散發(fā)沖鼻的藥味，情況看起來糟糕極了。

    但應(yīng)涵自身從前也是滿臉燒傷，對這種情形司空見慣，眉毛都沒動一下，一丁點神色變化都沒有，反倒動作間因為有了幾分同病相憐的心疼而顯得十分輕柔。

    應(yīng)涵為人細心，說話做事都溫柔妥貼，一絲不茍，力道也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宋崢不露痕跡地打量著應(yīng)涵毫無異樣專心致志的模樣，判斷出不是虛情假意后，他開始放松了身體，他左腿感知淡到忽略不計，但在應(yīng)涵這樣妥貼的按摩下，還是隱隱覺得酥了半邊身體。

    然后宋崢極鎮(zhèn)定從容地同應(yīng)涵搭幾句話，等應(yīng)涵清冽溫軟的聲音一出口，他另半邊身體也不知不覺跟著舒暢了。

    那次之后，宋崢便越來越喜歡喚應(yīng)涵為他做事。

    其中他最喜歡的便是讓應(yīng)涵為他寬衣洗漱。

    因為應(yīng)涵到底是個gay，宋崢雖然不良于行，但的確是個俊美得過分的男人，于是他每每為他解下衣袍時，頭都低得要埋到地下去，耳朵連著脖頸紅成一片火燒云，指尖還會帶著強力按捺住的微微發(fā)抖。

    宋崢從前光風(fēng)霽月，不識南風(fēng)，他并沒有想太多，應(yīng)涵這些表現(xiàn)反倒讓他真的相信那句“一直為王爺?shù)娘L(fēng)采所折服”，他甚至不自知地有些洋洋得意。

    于是愈發(fā)喜歡看到應(yīng)涵這般失態(tài)的模樣。

    他覺得非?！蓯?。

    就像他從前養(yǎng)的那只百靈鳥一見到他就啾啾地啄他手掌。

    掌心癢癢，心……似乎也有些癢癢。

    *****

    宋崢因為腿腳不便所以不喜出門，應(yīng)涵因著上個世界攻略記憶還在，所以他這次決定一門心思先借著近水樓臺刷好感。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半月。

    這日他正給宋崢推著輪椅，跟著宋崢在花園里曬曬太陽。

    一個侍衛(wèi)突然進來傳話，說戶部侍郎顧承修前來拜訪。

    顧承修從前是宋崢的伴讀，兩人關(guān)系一直是不錯的。不過后來顧承修母親的家族里的季端卿成了宋瀚的心腹，還一舉當了北周的丞相。

    兩人關(guān)系就有些尷尬起來。

    其實顧承修那邊曾拍著胸脯指天發(fā)誓自己仍然當宋崢是摯友，但遭逢大變的宋崢到底是否還一如既往的相信他，則就有待商榷了。

    聽到侍衛(wèi)的話宋崢神情平淡地點頭。

    應(yīng)涵低著頭站在背后，十分自覺地把自己當成透明人，不過他心底咯噔一聲。

    劇情，終于要開始了。

    那邊顧承修已經(jīng)直接進來了，一身藍色常服，錦冠束發(fā)，容色陽光俊俏，一眼望去也是一位極出眾的郎君。

    “殿下……”他幼時做宋崢伴讀就這么喚他，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的稱呼依舊沒有改變。

    宋崢徐徐綻開一個清淺的笑意，像是對友人的拜訪十分歡喜，“承修你是大忙人了，我都好久未曾看見你了……”

    “殿下哪里的話……”顧承修連忙賠罪，“最近確實有些煩心事，承修這里賠不是了?！?/br>
    然后他很自然地走過涼亭坐下，“現(xiàn)在事情都已經(jīng)解決了，我這次來是讓殿下出去走走，老待在宅子里悶出病了可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