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你爹上山去了，你幾位伯伯叔叔的都很疼愛她。”殷素素頓了一頓，笑著補(bǔ)充道，“就是她跟無忌見了面就要掐?！?/br>
    武當(dāng)七俠中，也就宋遠(yuǎn)橋有宋青書一子，張翠山有兩子，從來沒有個女孩兒。殷離一出現(xiàn)，雖性情古怪些，但七俠憐其身世，對她多加照顧。

    殷素素這邊寄過去的信，張無憚都細(xì)細(xì)看了，得知殷離的性情變得柔和了許多，不再似先前那般憤世嫉俗了，心中也為她高興。

    他最先不是問別人先問殷離，殷素素就了然了：“她在這邊過得自在，可還是心心念念著要去同王難姑學(xué)毒術(shù)，你是來接她的嗎？”

    張無憚稍一躊躇，還是道：“我來此是想帶她去蝴蝶谷，可若是她在這里過得自在，那便算了吧?！?/br>
    殷素素笑道：“這個我可做不了阿離的主，你去自找她問問便是。依我看，這姑娘年紀(jì)不大，可極有主見，武當(dāng)山雖千好萬好，只可惜卻留不住她?！?/br>
    張無憚應(yīng)了，起身道：“好，那兒子便上山去了?！?/br>
    “屁股都沒坐熱便要走，這里有鬼攆著你不成？”殷素素埋怨了一句，見他為難地頓住腳，低頭一笑，往門外推了他一把，“走吧，好孩子，你爹娘不拖你后腿，記得常來看看便好?！?/br>
    張無憚一時心酸，他兩輩子都是個工作狂，忙起來吃飯睡覺都顧不得了，這年代又通訊不便，不覺竟然忽視了爹娘。

    他回過身來，拉了拉殷素素的手，正色道：“等忙完了這一派，我定來爹爹娘親身邊盡孝?！?/br>
    殷素素憐愛地?fù)Я藫募绨颍骸叭グ桑业暮⒆??！?/br>
    第34章  有女不悔

    張翠山正同張無忌講解《武當(dāng)九陽功》心法口訣，聽到門人來報天鷹教大公子來了，當(dāng)真是喜出望外。

    只是這時節(jié)早課還未結(jié)束，張翠山看了張無忌一眼，見幼子眉飛色舞整個人都發(fā)亮了，心知就算拘束著他繼續(xù)講解，聽不進(jìn)去也是白費(fèi)功夫。他向來開明，便拍了兒子一巴掌：“去吧！”

    張無忌得了允許，第一時間跳起身來撲了出去，卻見張無憚?wù)驹谕馓茫诤ν箅x說話。

    張無憚是跟著知客弟子入內(nèi)，走到半截正好看到俞蓮舟正同殷離說話，便上前見過。

    俞蓮舟為人嚴(yán)肅、不茍言笑，對小孩子卻有無窮無盡的耐心，尤其殷離是女孩兒，比起那幫臭小子來，一撒嬌都讓他受不了，便對她多有照顧關(guān)愛。

    只是想不到對著殷離散發(fā)父愛時恰好被人看到了，俞蓮舟硬端著為人師伯的架子，尋了個借口匆匆走了。

    殷離見了他，滿腔說不出的驚喜，笑道：“憚哥，你怎么來了？真是好久不見了！”

    張無憚?wù)_心的小姑娘說話，卻不料一抬眼便看到了悶悶不樂的弟弟，招招手將他叫過來，奇道：“無忌，你怎么了？”

    張無忌不動聲色走過來，斜插著身子，將他拉殷離的手拉到自己這邊來，哼道：“哥，你來了不先去見爹爹和我，怎么站在外面說話？”

    張無憚原先還道他情竇初開，看到自己同殷離親熱不高興了，可卻見張無忌幾次偷偷拿白眼斜楞殷離，被殷離毫不客氣地瞪回來，兩個人你來我往轉(zhuǎn)要動上手了。

    張無忌自然不會跟女孩兒出手，可也實(shí)在是氣，忍不住跟張無憚咬耳朵：“哥，咱們哥倆最好了，是也不是？”

    殷離探頭探腦湊過來偷聽，聽了半截過去，咬牙道：“這幾年憚哥都是跟我一塊住的，我爹爹早就想將他過繼過來呢，只等姑父姑姑點(diǎn)頭，我們便是兄妹啦！”

    張無忌扭頭做了個鬼臉，不理她，繼續(xù)跟張無憚小聲道：“她脾氣這么差，哪有我好，哥，咱倆打小一個被窩長大，你屁股上有顆痣我知道她都不知道，你還是跟我親對不對？”

    “……”張無憚伸手把他的臉撥開，“呸，說得跟你屁股上沒有似的?！?/br>
    張無忌嘿嘿嘿壞笑，他們是孿生兄弟，身上其他部位的痣不一樣，唯獨(dú)屁股上那顆，大小位置簡直跟對著鏡子長的似的。

    張無憚?wù)f話似乎是在嗆張無忌一般，于是殷離也氣順了。一句話哄好了兩個人，他一手牽一個，領(lǐng)著往里走，問道：“爹爹呢？”

    張翠山一直站在院內(nèi)聽他們?nèi)苏f話，他內(nèi)力高深，雖站得遠(yuǎn)了，聽得卻比殷離還清楚些，臉上止不住的笑容，此時見他們進(jìn)來，輕輕咳嗽一聲，格外溫柔道：“在這呢?！?/br>
    幾人坐下后，張無憚將來意說了，殷離早就坐不住了，一個勁兒拿眼睛瞄他，只是苦于長輩沒有表態(tài)，不好插嘴。

    張翠山想到胡青牛和王難姑二人怪異的脾性，便止不住地皺眉，但看殷離十分意動，只好道：“阿離，你真的想去嗎？”

    這小姑娘剛來的時候，簡直像個刺猬，還是近來才慢慢軟化的。養(yǎng)孩子只有盼著好的，張翠山實(shí)在不愿意再看到她滿身戾氣的模樣了。

    張無憚心知殷離能在張無忌面前這么不客氣，便是不拿他當(dāng)外人，足以說明這段時日他們相處得確實(shí)不錯，便也看向殷離。

    殷離連猶豫都沒有，用力點(diǎn)頭道：“憚哥，我想多學(xué)些東西，日后能當(dāng)你的臂膀不說，有你護(hù)著，我娘的日子也能好過些?！?/br>
    在武當(dāng)山上是過的前所未有的快樂，但她不想因著血緣關(guān)系，來接受別人的“施舍”。早在從總壇逃跑的那一天，殷離便下定決心，她要成為一個有用的人，要以自己的價值來換取尊重和地位。

    張無憚看著她，笑道：“等你成了新一代毒仙，自然沒人敢給舅母臉色看了，哪還用我相護(hù)？”

    一句話直戳到了殷離心頭最軟處，她不覺心花怒放，抿唇一笑：“憚哥，我跟你走！我要自己來護(hù)著我娘！”

    張無忌看看張翠山，知道他再無二話，忙道：“爹爹，我也跟著去送送表妹，你看好不好？”

    張翠山心中笑他爭奪兄長關(guān)注真是個小孩兒情態(tài)，面上微怒道：“胡鬧，你太師父破例將《武當(dāng)九陽功》傳授給你，對你寄予了何等期許，你不思苦學(xué)以報便算了，還想下山去玩？”

    張無忌忙閉口不言，張無憚卻聽出張翠山這番話都是傻爸爸的得意欣喜，笑道：“怎么，無忌竟然都能學(xué)九陽功了？”

    張翠山臉上佯裝的怒氣瞬間不見了，盡量若無其事道：“嗯，上月大比，他雖同你宋師兄相去甚遠(yuǎn)，可也僥幸拿了次等呢?！?/br>
    宋青書比張無忌年長四歲，他又得武當(dāng)七俠靜心教養(yǎng)，張無忌惜敗宋青書，張翠山說起來只有自豪之意，又道：“我同你娘親在蝴蝶谷一住兩年，全賴你幾位叔伯悉心教導(dǎo)，才讓你有如今進(jìn)境?！?/br>
    他沉浸在“我兒子好棒”“我?guī)熜趾冒簟薄拔規(guī)煹芎冒簟敝胁豢勺园?，張無憚悄悄在張無忌手心中寫字：等你九陽功學(xué)成，哥哥便帶你下山闖蕩。

    張無憚估計等張無忌九陽功小成，少說還有一二年光景，他也能收拾完手頭的事兒，騰出個大空檔來，帶他去昆侖深山老林貓上一陣，看能不能找到《九陽神功》。

    張無忌激動地翻手捏住他的手，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做口型：哥，我一定努力！

    等到武當(dāng)?shù)茏拥脑缯n結(jié)束，張無憚去拜見了張三豐并其余幾俠。

    俞岱巖此時已經(jīng)能離了拐杖行走了，只是步履緩慢，動作僵硬，特意上前來拉著他的手勉勵幾句，又笑道：“你瞧你三伯，能動能走后反倒胖了起來，還得多謝你年前送來的山參靈芝?！?/br>
    張無憚和令狐沖截了日月神教在長白山采參的隊伍，兩人坐地分贓，一部分送上華山為寧中則祝壽，另一部分都讓他命人運(yùn)到武當(dāng)來了。

    都是上上等的貨色，實(shí)乃補(bǔ)身良藥，千金難買。俞岱巖不講究這個，對他這份心意卻很是受用。

    “不過是些野物罷了，能值什么呢？”張無憚眼中一派純?nèi)坏男老?，“三伯早日好起來，是咱們整個武當(dāng)上上下下的福氣呢。”

    殷梨亭走過來摸摸他的后腦勺，特別溫柔地笑道：“好孩子?！闭f著想抽回手來，卻感覺到張無憚掐了掐他的手心，微微使了個眼色。

    殷梨亭心頭一動，看張無憚已經(jīng)扭頭去跟俞蓮舟說笑了，便沒露聲色。

    等到了該送兩個孩子下山的時節(jié)了，殷梨亭跟張無憚對了一個眼神，便出列道：“不如我送侄子侄女下山如何？”

    張翠山本想自己送，卻聽張無憚先一步開口道：“不麻煩六叔吧？我上次向六叔請教的那幾路劍法，正好還想請六叔為侄子指點(diǎn)指點(diǎn)?！?/br>
    張翠山于是打消了念頭，只道：“麻煩六師弟了?！?/br>
    殷梨亭一路送至武當(dāng)山下，張無憚神色無異地同他說笑，一直來到山下小村莊，才道：“阿離，你去跟娘親告別吧，這一走還不知道幾時能夠回來?！?/br>
    等殷離走遠(yuǎn)了，他才轉(zhuǎn)頭看向殷梨亭，神色有些奇異，輕聲道：“六叔，這次我突然提出帶阿離離開，是聽聞胡青牛遇到了些麻煩——有一群傷勢奇怪的江湖人士去找他醫(yī)治，好似是他的某個仇家故意給他出的難題?！?/br>
    殷梨亭聽到這里，都沒明白他為什么特意要跟自己私談，倒還是很有耐心地聽下去，卻不料張無憚繼續(xù)說道：“那幾位江湖人士中，其中便有漢陽金鞭紀(jì)老英雄的女兒……”

    殷梨亭大驚失色，沖口問道：“什么？她……她怎么了？”

    “我倒是聽爹爹說過紀(jì)女俠同六叔有婚約，再派人去查……卻有人來報說紀(jì)女俠帶著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兒，兩人以母女相稱?！睆垷o憚一邊說一邊揣度著殷梨亭的神色，聲音也漸漸壓低，“六叔，那小女孩兒姓楊，名叫‘不悔’……”

    殷梨亭只覺頭重腳輕，想走得近一些，卻踉蹌幾步差點(diǎn)摔倒。張無憚急忙伸手把他扶住了，看他轉(zhuǎn)瞬間滿臉都是淚，不覺=口=住了。

    他難得磕巴道：“六、六叔，你別這樣，是紀(jì)女俠對不住你……你不要這般……”他想了半天，卻覺無話可說，伸手摸他后背幫殷梨亭順氣。

    張無憚此時身高已經(jīng)同成年男子仿佛，殷梨亭趴他肩膀上嚎啕了一陣，深覺在小侄子面前這般作態(tài)實(shí)在丟人，便把他推開，一扭頭向著山上跑去。

    張無憚急忙道：“六叔，這么哭著上山，整個武當(dāng)都要被驚動了！”

    殷梨亭一想深覺有理，他都這么大了，哭著鼻子回去算什么樣子，腳步一頓又往山下跑，聽得張無憚又道：“這一片都是依附于武當(dāng)?shù)霓r(nóng)戶，認(rèn)得您的人不少，這般哭著下去，同哭著上山，又有什么分別？”

    “……”殷梨亭站住不動，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張無憚嘆了一口氣，張開胳膊：“不是我說，還真就這一片人少?！?/br>
    殷梨亭只好走過來，往他肩膀上一趴，拿袖子遮住臉，這才嚎啕大哭起來。

    張無憚拿出小時候哄傻弟弟的耐心來，才算把殷梨亭給哄好了，看他淚染衣襟、神色慘淡的模樣，只覺頭疼，遞上手絹去：“六叔，好些了嗎？”

    折騰了這么久還沒看到殷離出現(xiàn)，估計是隔老遠(yuǎn)發(fā)現(xiàn)不對，便默默退開了。張無憚很滿意她的機(jī)敏，殷梨亭剛才叨叨的那些話也不適合讓第三個人聽到。

    殷梨亭性格中有很軟弱的部分，哭完后雖覺羞赧，可更多的卻是痛快，傾訴出來好受多了，這些話不能跟師父說，不能跟師兄弟說——當(dāng)然更不能跟小侄子說，媽呀他怎么就都說了呢！

    張無憚見殷梨亭神色莫測不知在想什么，輕聲道：“六叔，不如您跟我們一塊去蝴蝶谷，找紀(jì)女俠問清楚？”

    “我確實(shí)該找她問清楚，她若早早告訴我實(shí)情，殷梨亭絕不會糾纏不清！”殷梨亭擦干凈眼淚，又是傷心又是氣憤，垂頭半晌方道，“也好，既然是胡大夫遇上了仇家，再放你們兩個孩子單獨(dú)去，我也放心不下……”

    張無憚道：“不如您先走吧，我們慢慢在后面便好?！?/br>
    他這是體諒殷梨亭想盡快要個說法的心情，自有婚約至今，生生讓人一拖便拖了十年，換誰誰不火大，幸而殷梨亭仁厚，只是單純想找紀(jì)曉芙問清楚。

    殷梨亭苦笑道：“不必著急，她女兒都八九歲了，我讓人一瞞這么多年，也不差這一時半會了?！?/br>
    當(dāng)下他用溪水梳洗干凈了，上山同張三豐告秉，不多時下山來，看張無憚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馬車，正扶著殷離上車。

    想到先前的失態(tài)，殷梨亭臉上一紅，忙快步上前來，從他手中取過韁繩來：“我來吧?！?/br>
    張無憚松手讓給他，看他仔細(xì)將行李綁好，方道：“六叔，我請了個車夫，咱們只管高坐便是?！?/br>
    殷梨亭往一旁看了一眼，見那侍立的車夫身形高大健碩，手背青筋暴起，顯然也是練家子，便知定是天鷹教教內(nèi)人士。

    他便沒再說什么，撩起簾子上車。張無憚道：“等再往南行一段，咱們再換乘水路，倒還快一些?！?/br>
    殷梨亭驟逢情變，悶悶不樂，一直都沒能緩過勁兒來，但他也不愿因自己一個人把氣氛攪亂，強(qiáng)顏歡笑努力跟他們說話逗趣。

    他這模樣誰能看不出問題來，不過是張無憚和殷離都裝作不知，配合他演戲罷了。

    等熬到蝴蝶谷，殷梨亭還特意溫柔地將他們一一扶下車，這才神色復(fù)雜地向著谷中看了一眼，輕聲道：“我們走吧。”

    殷離拉了拉張無憚的衣角，輕聲道：“憚哥，毒仙會喜歡我嗎？”

    張無憚笑道：“她怎么會不喜歡呢？”一個這么漂亮的小姑娘，外加他們夫婦自己的命，王難姑該知道如何選擇。

    他們一路行進(jìn)谷中，果然看到有十多名江湖人士聚攏在谷中，每個人身上都有奇形怪狀的傷痕。

    殷梨亭定睛一看，果然在其中看到了牽著一名小女孩兒的紀(jì)曉芙，渾身一顫，連連后退幾步才穩(wěn)住身形。

    張無憚沒有理他，也繞過看到殷梨亭也僵住了的紀(jì)曉芙，徑自走到茅草房旁邊。

    有十多名武林人士在草房門口打著地鋪，個個哀嚎不斷，似乎在承受著難以想象的折磨。

    張無憚?wù)氤雎?，卻聽一個禿頭老者吼道：“混小子，胡大夫染了天花，正需靜養(yǎng)，你敢去打擾？”這是想借呵斥張無憚贏得胡青牛的好感，他雙手被鐵鏈縛住，動彈不得，只能厲聲叫喊。

    張無憚頭也不回，冷笑道：“再管不住自己的嘴，用不著等毒性入腦，小命便先玩完了。”

    此人乃是崆峒派圣手伽藍(lán)簡捷，他本非禿頭，只是讓人在頭頂上抹了烈性毒藥才成了禿頂，聞言便是一驚，想不到這少年竟然一言喝破了自己所中什么毒，一時間摸不清他的來歷，不敢妄動。

    張無憚出聲道：“晚輩張無憚，前來拜見胡大夫、胡夫人?！?/br>
    他的名聲還是很管用的，尤其現(xiàn)在胡青牛讓金花婆婆嚇得都躲在屋子里裝病了，正是求告無門的當(dāng)口。

    過了不多時，果然王難姑開了門，行了個萬福道：“還請張?zhí)弥魅雰?nèi)一聚。”

    十多名前來求醫(yī)的江湖漢子頓時不干了，蓋因胡青牛稱病不出，他們在此地已經(jīng)蹲守了半月了，只盼著能求得胡青牛心軟，可從來沒得到里面的一聲回應(yīng)，怎么這新來的少年便能讓人客客氣氣請進(jìn)去呢？

    這群人不過是江湖上的二流人物，張無憚喝了一聲“聒噪”，拍出一掌，掌風(fēng)直接將草房旁邊放置的石磨整個帶起，甩向叫囂得最大聲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