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恭候據(jù)，張無憚面上的笑仍沒走樣：“史幫主這是什么話，昔日貴幫曾為隋曾琪、蘇修竹、于銳達(dá)同明教大起干戈，晚輩今日前來，便是為了同貴幫相商此事。”

    這三人皆為丐幫八袋長老，前兩人被謝遜所殺，第三人被韋一笑吸干了血，債多不壓身，張無憚很是淡定。

    史火龍大怒，罵道：“虧你也有臉來說，我也不知道你拿什么誆騙了少林、武當(dāng)、華山三派，讓他們站出來為你說話，可我三位兄弟絕非被成昆所害，明明白白有人親眼見到是你們魔教所為！難道你上門來賠禮，說這么不痛不癢的幾句話，我兄弟便都能活了嗎！”

    陳友諒忙道：“幫主還請息怒，張教主來此也是好意，何況打死三位前輩的人既非他，也非他外祖白眉鷹王，您堂堂大俠，可不能遷怒于他?！?/br>
    “你——”史火龍?zhí)置腿恢钢瑖姵鲆蛔趾?，卻又忍住了，呼哧呼哧喘氣半晌，還是道，“好，那便聽陳長老一勸，你先將他們帶下去，我這便傳令召集三位九袋長老?！?/br>
    陳友諒應(yīng)了，請他們?nèi)チ丝蜕?，歉疚道：“幫主他老人家，最重義氣，還望兩位勿怪。待他氣消，我回去再勸解則個?！?/br>
    張無憚?wù)饕镜溃骸爸x過陳長老周全，還請史幫主以抗元大業(yè)為重，若能合丐幫明教兩派之力，何愁不能驅(qū)除韃虜，復(fù)我河山？”

    待陳友諒離開，令狐沖道：“這陳長老說話彬彬有禮，屢次表露善意，若非先前早知他投靠韃子，誰能想到此人包藏禍心呢？”

    “可不是，這一出好戲，他比史火龍裝得像多了。”張無憚笑道，“我看堂中這人，怒而不威，空自生得魁梧，卻無半點英雄威勢，難道不是史幫主叫朝廷收買了，而是壓根便被朝廷找人頂替了不成？”

    令狐沖回憶他們堂上交談的細(xì)節(jié)，附和道：“天下皆知明教高層下山所為何事，你不來找他談公事，莫不成來套交情的嗎？他中間發(fā)怒，是顯得過于牽強了些?！?/br>
    張無憚道：“不止如此，我于其余各派，上來便誠摯致歉，今日于丐幫，卻只說‘相商’，他便說‘說這么不痛不癢的幾句話’，我可還什么都沒說啊?！?/br>
    “哦，這么說他這番話是知道你要來，事先背好的？若是真的史幫主，怎會連這等場面話都不會說了？”令狐沖聽到這里，倒也當(dāng)真懷疑起來，“他裝模作樣，不過是為了多留我們幾日，莫非是想趁機加害？”

    張無憚將白蟒鞭自腰間解下來，笑道：“猜這個干什么，他定是有所圖，咱們且看便是了。”

    丐幫一應(yīng)供應(yīng)倒是周道，茶飯也都沒有問題，只史火龍一直不曾再見他們。第二日晚間，張無憚睜開眼，坐起身道：“解長老來此，有失遠(yuǎn)迎。”

    令狐沖睡在一旁，“嗯？”了一聲，睜開眼來，卻見房間內(nèi)除了他們并無旁人，還是伸手去摸劍：“在哪呢？”

    “稍等。”張無憚道。

    解風(fēng)擅用降龍十八掌，生得威武雄壯，身材高大，自然拙于輕功身法。他這句話說完，才見一人自窗戶翻進(jìn)來，此人須發(fā)盡白，身著骯臟不堪的乞丐裝束，系著九個口袋。

    解風(fēng)先回身關(guān)上窗戶，回首瞅著他們，擠出一笑道：“這位便是張教主了吧，解某受幫主之命來此，黃昏時分方到，明日早間才會安排咱們見過，不知張教主有何吩咐？”

    “吩咐自不敢當(dāng)，晚輩有幾個問題想向解長老請教?！睆垷o憚伸手示意，先請他坐下，見解風(fēng)不失警惕地坐在窗邊，也不在意，“貴幫史幫主，當(dāng)真信重陳友諒。他本看不上我二人，正大怒的當(dāng)口，讓陳友諒勸了幾句，便氣消了。不知這般情景，自何時開始？”

    解風(fēng)神色微變，面上皮rou抖動，哼道：“這小子入幫也有十來年了，頭幾年還好說，幫主隱居山野，不愛管事。最近這七八年功夫，不知他何德何能，討得幫主歡心，只要是幫主現(xiàn)身人前，便定帶著陳友諒，遇事也都愛與他相商?！?/br>
    令狐沖見他毫不掩飾對陳友諒的不喜，心想道，是了，陳友諒出頭前，幫中大小事務(wù)都是他們這三個九袋長老cao持，如今卻大權(quán)旁落，自然心中不痛快，始有今日被憚弟輕易收買之境。

    張無憚又道：“我聽聞史幫主另有一愛妻愛女，卻不知幫主夫人、小姐如今在何處？”

    “……”解風(fēng)那股奇異的神色越發(fā)明顯了，覷他半晌，只道，“幫主為突破修為，于蓮花山莊閉關(guān)，想必將夫人、小姐安頓于此?！?/br>
    “想必？”張無憚道，“怎么連解長老都只能憑猜測，您有多久未曾見過她們了？”

    解風(fēng)長嘆道：“小姐幼年之時，最愛同我玩耍，我拿她當(dāng)親生女兒看待，這八年來卻一面都未見到，每當(dāng)同幫主稍有提及，他便大為不悅……”

    張無憚裝模作樣勸道：“史姑娘越長越大，男女終究有別，史幫主疼惜愛女，不肯差她見人也是有的，解長老不必掛懷?！?/br>
    解風(fēng)突然站起身來，牙關(guān)顫抖不住，幡然下拜道：“那日張教主差人來打聽陳友諒如何，我心頭便發(fā)悸，但事關(guān)重大，不敢妄動，今日相見，聽張教主三問，方知你定是覺察到端倪了?！?/br>
    自光明頂算計成昆之事傳揚開來，張無憚當(dāng)紅巾大俠時觀音座下童子轉(zhuǎn)世的雷人傳言就淡了，眾人皆言此人多謀善斷、發(fā)短心長，有伏龍鳳雛之姿。解風(fēng)道：“張教主連成昆三十載的陰謀都能掀出來，我丐幫遭難已有十載，解某殫精竭慮不能解此困境，只盼張教主施以援手。”

    令狐沖恍然道：“原來解長老早就猜到這位‘史幫主’有問題，只苦于無法揭穿，苦苦忍耐罷了。你也根本就不是被我憚弟收買，只因他詢問的乃是陳友諒之事，你才假作被錢帛迷花了眼，借此同他相見？”

    解風(fēng)昂然道：“解某無德無才，骨氣卻還有幾兩，莫說是金銀俗物，便是長壽仙丹擺在我面前，讓我出賣史幫主，出賣丐幫，卻也是不能的！”

    他雖面上似粗魯莽漢，但心細(xì)如發(fā)，否則丐幫數(shù)萬教眾，也不會唯獨他懷疑史火龍有假。解風(fēng)初碰到找上門來的侯軍閑，自然大怒，將人打走后，卻不料再三被人登門。這就很是蹊蹺了。

    他靜下心來細(xì)想，陳友諒備受器重，此乃丐幫人盡皆知之事，便非本幫弟子，也總有人聽說過一二，根本不至于拿金山銀山來收堂堂九袋長老。何況解風(fēng)能任執(zhí)法長老要職，便是史火龍喜他公平正直，賞罰分明，不為外物所動。

    丐幫家大業(yè)大，光九袋長老就有三名，怎么偏偏頭一個就找上了在外名聲最好的他？解風(fēng)越想越是心驚，尤其張無憚命人不問別的，只問陳友諒之事，而他懷疑陳友諒也有些時日了，方驚覺這是對方的暗示，待第四次有人上門，便將金銀收下，示意自己明白了。

    張無憚道：“解長老對史幫主的忠心，實在讓人佩服。您既信了晚輩所言，還請您將身上的火藥摘下來吧?！?/br>
    解風(fēng)乃污衣幫門下，不事教務(wù)時，也以乞討為生。自他進(jìn)屋來，雖衣衫襤褸、味道很重，張無憚仍聞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他這段時日光跟火器打交道了，味道雖淡，卻仍是嗅到了。

    果然，解風(fēng)解開前襟，胸前裹滿了火藥包，大笑道：“非是解某多慮，只是我也擔(dān)心此乃陳友諒jian計，本擬若張教主所答不能合我心意，或你并非真的紅巾教教主，乃陳友諒找人假扮，我便點燃此藥包，沖進(jìn)蓮花山莊，同那假貨同歸于盡！”

    他自知此事若漏，不日便要被陳友諒所害，還不如以此一搏，若能將假史火龍和陳友諒一舉炸死，當(dāng)真是大賺了一筆，何其快哉！

    這人實是個狂徒，令狐沖聽得暗暗心驚，見他扔了火藥包，便取了水盆來，將火藥都浸透了，以防走火。

    解風(fēng)疑心盡去，拉著凳子到他們近旁坐下，罵道：“我史幫主何等英雄豪杰，豈是他這等小人能裝得像的？他就是披著老虎皮，也不過是一條賴狗！”于是將自己如何生疑，細(xì)細(xì)同他們講來。

    他同史火龍乃真正過命的交情，若非昔日共相扶持，每人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早幾年史火龍隱居，不常出現(xiàn)在人前，解風(fēng)只當(dāng)他醉心武功，輕視幫中之事，也并未在意。一日稟報幫務(wù)，他談性大發(fā)，同史火龍說起年少舊事，卻見史火龍支支吾吾、神色不對，還想再說，陳友諒便入內(nèi)來，請他出去了。

    自此解風(fēng)起了疑心，卻怕打草驚蛇，不敢再拿舊事相試探，只暗中觀察，只覺這個史火龍，同他記憶中的那位史兄弟從頭到腳無一處相似，縱然生著同一張臉，也難掩草莽粗陋之氣。何況多年不見史夫人、史姑娘出現(xiàn)在人前，解風(fēng)懷疑他們一并被人給暗害了。

    又過兩年，他買了許多糕點，請史火龍轉(zhuǎn)贈史姑娘，隔日問起，史火龍說史姑娘頗為喜愛，解風(fēng)一顆心就涼了。他如今說起來還禁不住流淚，罵道：“侄女身體羸弱，我命人偷偷將一種香菇磨成粉摻進(jìn)糕點里，她只消一吃，便要面生皰疹，數(shù)個時辰方消，喜愛他姥姥個腿！”固然也可能是史火龍直接扔了糕點未給史姑娘吃，可在解風(fēng)心中，會這么做的也絕不是真正的史幫主了。

    這么個虬髯大漢就抱頭失聲痛哭，想來但凡有名有號的武林人士，大抵都點亮了秒哭的技能點，哭都不會，算什么英雄好漢？張無憚木著臉勸了幾句，見實在勸不住，唯有嘆氣。

    令狐沖心有所感，敬佩道：“解長老壓在心中數(shù)年，既苦于此事委實駭人聽聞，難以取信，又懼怕本幫另有投遞叛幫者，不敢走漏風(fēng)聲，連個說話傾訴之人都無。憚弟，便先讓他發(fā)泄一陣吧。”

    張無憚看看天色，搖頭道：“這可不妥，眼看就要天亮了，沒時間再耽擱。既然明日三大長老現(xiàn)身，今日無論如何還當(dāng)拿出章法來，爭取一舉讓那假貨現(xiàn)出原形?！?/br>
    解風(fēng)聞言，一想還是正事重要，急忙抽噎著收了淚：“是是，還當(dāng)盡快使jian人露出馬腳，以告慰史幫主在天之靈！”

    第71章  去虛還實

    待解風(fēng)平復(fù)情緒后，張無憚便將他們發(fā)現(xiàn)陳友諒與成昆勾結(jié)一事說了，又談及于大都汝陽王府碰到了方東白。

    解風(fēng)聞言大是吃驚，半晌后方道：“這絕不可能！方兄弟死時，我和其余兩名九袋長老身在外地，但他出殯下葬時，我們都已趕回來了，我還親眼見過尸體呢！”

    “不過是一具尸體罷了，另找一具改樣，或給方長老本人化妝都能做到。解長老返回時方長老該死了數(shù)日了，總不能你再上前驗尸?！睆垷o憚非常篤定阿大便是方東白，金老爺子蓋章過的，又問道，“不知方長老可有妻室？”

    解風(fēng)稍一回想，便肯定道：“有，我還去吃過他兒子的滿月酒呢，但方兄弟有一次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耽擱了兩年才回，這期間孩子病死了，方妻纏綿病榻，好不容易熬到他回來，也跟著去了……”他說著說著，倒有所悟，“說來也怪，方兄弟不出半年也得了急病，這短短三年間，他們?nèi)诙枷嗬^離世了?！?/br>
    張無憚道：“不知方長老并妻兒葬在何處？”

    在古代，撬墓開棺是極為忌諱之事，對死者大是不敬。解風(fēng)不覺多看了他幾眼，躊躇道：“這……位置我倒是大體記得在哪里，可是……”

    “解長老想什么呢，難道我真要掘地三尺，將方長老的墓挖開不成？”張無憚失笑，搖頭道，“我只是想請老道的掘墓人來，看看這墓是否有被人掘動的跡象?！?/br>
    令狐沖拍手道：“對啊，若方長老當(dāng)真是阿大，他假死藏身汝陽王府已有十年光景，其間并未再娶，同妻子兒子該有很深感情，他未必不會將他們的尸骸移走！”說完歡喜不勝，揉了一把張無憚的腦袋，見他看過來，若無其事道，“怎么了？”

    好吧，他仗著輕功好，搓揉令狐沖好多次了，讓人家趁機討一次回來也罷了。張無憚翻翻白眼，方道：“此事容后再議，咱們商量一下明天要如何行事?！?/br>
    解風(fēng)面顯愁容，道：“說來實在慚愧，這么多年了，我都不敢篤定另外兩位九袋長老是否可信。若是張教主揭穿史幫主有假，他們四人卻是一伙的，那可怎么辦？”

    若金庸原著可信，掌棒龍頭和傳功長老倒非惡人。張無憚渾不在意，笑道：“他們四人縱是一伙的又如何，憑咱們?nèi)寺?lián)手，難道還拿不下他們嗎？”非是他小覷丐幫，實在是這世上能抵得過他和令狐沖聯(lián)手的，已是不多了。

    令狐沖哈哈大笑，舉起手來，跟他對掌一下。

    要說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也不對，被這兩人坑的也都非等閑之輩。解風(fēng)唯有苦笑了，轉(zhuǎn)念一想他們有能耐有信心自然是好事兒，遂一掃愁容，站起身道：“那解某便靜候佳音了?！?/br>
    解風(fēng)翻窗走人了，張無憚悄無聲息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他回了居所，又等待小半時辰，見并無異動，陳友諒并未覺察解風(fēng)異樣，方才離開。

    折騰這么一通，天也快亮了，他回屋見令狐沖也醒著未再睡，兩人一人床頭一人床位，腳踩著腳談天說地，說笑了好一陣，用過早膳，便有人請他們出去。

    還是那間大堂，史火龍占據(jù)中央尊位，他左手側(cè)其后是掌棒龍頭，其后是陳友諒，右手側(cè)則是傳功長老和執(zhí)法長老解風(fēng)。

    雙方見過后，史火龍只顧高坐，解風(fēng)道：“明教有改惡向善之念，自是武林之福，只是我丐幫到底有三名長老死于明教之手，這筆賬可不能簡簡單單一筆勾銷?！?/br>
    張無憚?wù)\懇道：“那不知貴幫想如何了結(jié)？我教此番是真的頗有誠意，愿意彌補一二?！?/br>
    陳友諒微閉雙眼，當(dāng)著外人的面，他自然得退居二線，解風(fēng)才是幫主之下第二人，只是如何應(yīng)答，他早叮囑史火龍了，想來不會有什么差錯。

    解風(fēng)看向史火龍，只聽史火龍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下正理！殺我?guī)烷L老者，正是你教金毛獅王、青翼蝠王，謝遜老賊早已身死，那便將那殺傷人命的韋一笑交給我?guī)吞幹?，此事便一筆勾銷了！”

    掌棒龍頭微皺眉頭，道：“幫主，這……”他和其余兩位長老于路上已經(jīng)商議過了，如今明教勢大，同各大門派交好，經(jīng)此一事，各大勢力又有盡棄前嫌之意，日后只有越發(fā)強盛的。聽聞五岳已同明教和解，丐幫也不應(yīng)逆勢而為。

    陳友諒見三位長老皆有不贊同之色，出聲道：“幾位長老身居高位，自當(dāng)為我丐幫諸弟子謀福，難道在你們心中，我?guī)腿L老的性命，便這般不值錢嗎？”

    傳功長老則道：“三位好兄弟的性命自然是無價的，可時過境遷，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了，人死了，我?guī)偷娜兆訁s還要繼續(xù)過下去。明教此番幾大法王摒棄前嫌、聯(lián)袂下山，破有誠意。”

    “我被偷了十枚銅板，小偷悔過后還我五枚，這算什么誠意？難道不應(yīng)該將十枚如數(shù)奉還，再補貼我十枚，這才能談得上所謂的誠意嗎？我們死了三名七袋長老，讓他們交出一名法王來，以三抵一，這難道還是為難不成？”陳友諒怒斥道，“昔日郭靖、黃蓉兩位大俠率群丐于襄陽城死戰(zhàn)抗敵，皇帝昏庸，襄陽無援，元兵鐵騎銳不可當(dāng)，我們丐幫前輩可有一人畏強不前？可什么時候丐幫全成了對為惡者委曲求全之輩了，蓋因明教勢大，我們便得磕頭？”

    他一番慷慨陳詞，口舌尤勝于刀劍，說得幾位長老羞愧難當(dāng)，待看向張無憚時，目露敵意，全不復(fù)先前的友善。解風(fēng)只得隨著傳功長老和掌棒龍頭裝樣，心下大急。

    張無憚覆手而立，看了陳友諒半晌，突然便笑了：“可惜?！彼稽c都不意外陳友諒會橫加阻撓，丐幫、明教若強強聯(lián)手，對朝廷大是不利。

    他是真心可惜嘆惋，陳友諒實在是個人物，無怪乎群雄逐鹿中原，最后只有他有資格跟朱元璋相抗——只可惜如今歷史改寫，他活不過今天了。

    陳友諒冷冷道：“有什么好可惜的？可惜你還沒來得及憑花言巧語，將我?guī)烷L老哄騙了去？”

    “我倒覺得哄騙貴幫長老的不是我。”張無憚渾不在意道，“陳長老巧舌如簧，將我教同元兵相提并論，其實天底下誰人不知，如今頂在抗元第一線的，正是我教。我聞在襄陽城城破時，同郭大俠并肩作戰(zhàn)的便有諸多昔日的仇敵，可見以當(dāng)時的丐幫幫主看來，國大于家，不知對如今的丐幫來講，是家國大業(yè)重要，還是個人私仇重要？你連‘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之語都未聽過，虧你還有臉拿郭、黃二位大俠作比！”

    陳友諒贊道：“好一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國事自然重于家事，可為何張教主以言相逼我丐幫為了國事放下仇怨，而不是你明教為了國事獻(xiàn)出韋蝠王？你高舉大義之旗，卻只望我丐幫做出犧牲，是否說不過去呢？”

    是啊，我就是在道德綁架你們，你看得倒清楚，比你那幾個被輕易說暈的長老有眼力多了。張無憚道：“若是以韋蝠王一命，能換得三位長老死而復(fù)生，晚輩愿為之。可實際上這于事無補，不過徒使抗元軍隊損失一位大將罷了，又使明教、丐幫交惡，這是哪一位有識之士愿意看到的呢？同為犧牲，也有大小之說，晚輩也不是強要丐幫只犧牲奉獻(xiàn)，我明教自然愿意貼補一二。”

    陳友諒冷哼道：“荒謬，天底下什么貼補，能比得上人命更重呢？”

    “陳長老這話可不要說得太早。”張無憚自懷中取出一卷薄冊，高高舉起道，“實不相瞞，晚輩今日前來，本擬獻(xiàn)上《降龍十八掌掌法精義》，正是昔日郭靖大俠手書，怎奈貴幫毫無同我教修好之意，那便算了?！闭f罷，將薄冊收入袖中，扭頭便走。

    這一出連解風(fēng)都想不到，他信張無憚所說必是實情，倒見其余兩位長老將信將疑，連忙道：“張教主還請留步！”扭頭又對著史火龍拜首道，“幫主，這秘籍可真可假，假的自然沒什么說頭，可若僥幸是真的，今日放任張教主離去，在場的諸位，可都是丐幫的罪人了！你們誰擔(dān)當(dāng)?shù)闷疬@等罵名？”

    傳功長老悚然動容，忙在解風(fēng)身側(cè)跪下：“還請幫主三思！”

    丐幫走向沒落一大緣由，便是鎮(zhèn)派的降龍十八掌傳承殘缺不全，以史火龍?zhí)炜v之姿，也只學(xué)到十二掌，卻也憑此縱橫天下數(shù)十載，若是能得到完整的秘籍，何愁不能中興本幫？

    假史火龍茫然無措，頻頻偷看向陳友諒，見他面沉如水，便也作面無表情狀，憑著他二人怎么求怎么勸，都不發(fā)一言。

    他們說話間，張無憚腳下毫不停留，徑自出了小院，掌棒龍頭按捺不住，逼上前去，大喊道：“張教主，且等一等！”他先以喊聲示意自己無偷襲之意，方才將手中棒子遞了出去。

    令狐沖知他心意，退至一旁，手按劍柄觀戰(zhàn)。張無憚左腿微屈，右臂內(nèi)彎，左手畫個半圓，右掌平平推出，便聽得堂內(nèi)解風(fēng)高叫道：“亢龍有悔！”

    掌棒龍頭手上竹棒應(yīng)聲折斷，他不怒反喜，干脆以兩半截棒子迎敵，見張無憚騰空躍起，居高下?lián)?，正是實打?qū)嵉牡诙酗w龍在天。

    解風(fēng)早看出掌棒龍頭不是他對手，若非張無憚有意收攝，怕連頭一招都抵不住。若使掌人出手有諸多顧慮，如何能再現(xiàn)降龍神威，便跟傳功長老對視一眼，兩人齊齊加入戰(zhàn)局。

    有了他們參與，張無憚才算是施展開手腳了，一掌接著一掌拍出，在依次序打完第十二掌時乘六龍后，雙掌交替連拍，舞得三人手忙腳亂，應(yīng)對不暇，正是十三掌密云不雨。

    他這一掌，于三人看來前所未見，但同前十二掌意指相通、同出一脈當(dāng)無虞。三長老欣喜如狂，正待觀第十四招，卻見張無憚變掌為指，戳在解風(fēng)眉心處。

    解風(fēng)渾身大顫，身不由主踉蹌著向后跌出。他乃三人中功力最強者，這一脫身，另外兩人更是難支，緊接著便被張無憚連連點倒在地。

    他們只是一時脫力，并未受傷，皆滿面熱切地仰頭看著他。張無憚?wù)径ê蟛蝗タ此麄?，只看著陳友諒笑道：“諸位可信了？”

    陳友諒面沉如水，他心知這《降龍十八掌》一使出來，他若再橫加阻撓，怕三位長老便要不干了，欲速則不達(dá)，還當(dāng)日后再慢慢謀劃，便大拍巴掌，贊嘆道：“張教主這丐幫絕學(xué)使得真是精妙無雙，友諒佩服！”你們醒醒，這小兔崽子偷學(xué)我派不傳之秘。

    張無憚道：“有位高人將此手書傳給我后，我本不欲窺探貴幫絕學(xué)，只是早知今日該有人多方為難，便先練習(xí)此掌，以示我所說絕非虛言?！?/br>
    掌棒龍頭見他神色輕慢，言語中對丐幫大為不滿，知他定是惱了先前陳友諒之語，欣喜之下顧不得什么了，忙喝道：“陳長老，還不快向張教主致歉！”

    因陳友諒得史火龍歡心器重，便是幾位長老待他也需得敬上三分。解風(fēng)心頭大爽，趁機道：“我早便說張教主此番誠意滿滿，陳長老你怎可惡意揣測，兩下挑撥？”

    兩名九袋長老正經(jīng)發(fā)話了，陳友諒不過七袋，自無不聽之力，他也能屈能伸，干脆道：“張教主，是友諒小人了，還請您勿怪。”不僅作揖，還作勢跪了下去。

    他本擬張無憚連《降龍十八掌》都舍了出來，只圖兩派交好，那定不會讓他跪下去，卻不料張無憚袖手在旁，理都不理。陳友諒騎虎難下，一咬牙當(dāng)真拜服在地，連連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