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而寂然的空間里只剩了霍還語一個(gè)人。

    他靜靜消化完綿綿的話才下車，沿著乘電梯的路往前走，卻找不見綿綿的影子。

    電梯口也沒有。

    猜想她是賭氣一個(gè)人先上了樓，霍還語一層一層找，找了十幾分鐘都不見她。

    電話不接。

    微信不回。

    這就是綿綿報(bào)復(fù)的方式。

    傍晚的商場人不少，幾層樓來來往往，想找一個(gè)人全靠運(yùn)氣，何況綿綿也根本不想被找到，她躲到奶茶店里，排在隊(duì)伍中，余光有看到霍還語從門外跑過去，卻全然沒有理會。

    “要什么？”排到了她，店員輕聲詢問。

    綿綿這才回神，隨便指著飲品單上的一種，“這個(gè)。”

    “好的，少冰七分甜？”

    “嗯?！?/br>
    她掏出手機(jī)等待掃碼，屏幕上方卻有消息彈出，本以為又是霍還語的，正要給屏蔽了，卻看到兩個(gè)字——薛涎。

    他回信息話多又愛玩笑，發(fā)生了這種事后也不例外。

    之前綿綿發(fā)了很多微信。

    他手機(jī)被收，無法回復(fù)，現(xiàn)在看完那些擔(dān)憂的，惶恐的話，也能說：【我沒事，特抗揍，就你哥哥那幾腳，就跟給我做按摩一樣?！?/br>
    綿綿拿著單子在一邊等，眼眶卻越來越酸，斟酌著每一個(gè)字眼要回復(fù)他，他的信息卻先來到：【手機(jī)被我爹拿走了，現(xiàn)在用的是我媽兒子的平板，一會要是突然消失了可別生氣?！?/br>
    薛涎：【阿姨還罵你了嗎？你哥嘞？】

    她還是沒回。

    薛涎其實(shí)特別沒底。

    他也清楚綿綿一開始跟他在一起是為了霍還語，現(xiàn)在他們的事暴露了，霍還語該有多生氣？他們的處境多艱難？種種種種，都是必然要考慮的因素。

    綿綿還沒把他拉黑，都夠讓他欣慰了。

    一直纏著人挺沒意思的，薛涎卻還是忍不住又發(fā)了：【不說話，待會我可登不了微信了?！?/br>
    哎。

    還是沒回音。

    他正打算退出，綿綿卻直接發(fā)來了位置，距離不遠(yuǎn)，就在附近的商場，大概是公交車二十分鐘的樣子。

    薛涎：【沒在家？】

    綿綿：【沒?！?/br>
    家里沒人，只有一個(gè)小孩，剛睡著，薛涎張望著看了眼外面，他膽子一向大，又叛逆慣了，小時(shí)候就愛闖禍搗蛋，現(xiàn)在逃跑，對他來說就是家常便飯。

    換了衣服，他記下地址，回復(fù)綿綿：【在那等我，一會就到，別亂跑。】

    －

    按日歷上來說已經(jīng)快到了初秋，夜晚的風(fēng)應(yīng)該涼爽一些，可站在廣場上，斑駁的燈光和燥熱的風(fēng)朦朦朧朧而來，包裹著綿綿，像泡在沸水里一樣難受。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是點(diǎn)了一杯什么東西。

    越喝越酸，酸的牙根都疼。

    她坐在廣場邊緣的長椅上，這里不太會遇到霍還語，還熱鬧，人來人往，沒人認(rèn)識她是誰。

    廣場中央有噴泉，幾個(gè)小朋友正排隊(duì)從水簾中間沖刺而過，可愛又滑稽。

    看著看著，她便笑了出來。

    是昨天到今天第一次笑出來。

    頭頂有一片影子落下來了，沒回頭，綿綿有點(diǎn)害怕，害怕是霍還語，也害怕是薛涎。

    她也想見薛涎，卻又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焦灼著不回頭，他卻在一旁先坐了下來，學(xué)著她的姿勢回頭架在椅背上看廣場上的小朋友們，悠悠長長地嘆了口氣，“哎……他們怎么能這么開心啊，能把他們的開心分一點(diǎn)給我就好了?！?/br>
    散漫的腔調(diào)。

    綿綿知道是誰了，她放下心來。

    喜悅和心跳加速是沒有的，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責(zé)。

    薛涎瘦了些。

    其實(shí)不能算是瘦。

    大概是發(fā)生了那樣的事，人人看上去都憔悴了不少，郁結(jié)攪在眼睛里，散不開，所以才會心事重重，才會覺得很久沒見，才會覺得對方都不同了些。

    薛涎動了動眉毛，很努力的在渲染氛圍了，“怎么了，才一天沒見，不認(rèn)識我了？”

    綿綿搖頭。

    她聽著廣場上喧鬧的笑聲，溫淡的風(fēng)，牙根還是酸酸的，那酸險(xiǎn)些要匯成眼淚，從眼眶里流出來，“薛涎哥，你怎么被打成這樣？”

    “哪樣了？”

    “慘。”

    好看的臉都被毀了。

    薛涎想笑她，綿綿卻伸出手指，指腹上還殘留著些冰涼感，就那樣觸摸在他微腫的眼皮上，“一定特別疼吧？”

    “還行。”薛涎也伸出手，“我爹還說要把我手剁了，你說他是不是白癡，就算沒手了我還有嘴，還能親meimei……他攔不住的，是吧……”

    溫度不冷不熱，風(fēng)速也剛好，月朗星稀的，月色淡淡鋪在薛涎的眉眼之中，綿綿凝著看，看他說話時(shí)眼角的跳動，偶爾會抿下唇，頭發(fā)亂糟糟的，出來的時(shí)候一定很匆忙。

    他說還能親meimei的時(shí)候。

    綿綿就貼上去了，卻也只是唇碰了唇下，然后便靠到他的肩膀上，不清不楚的，“對不起，薛涎哥，真的對不起，害你被打成這樣?！?/br>
    “你沒挨打呀？”薛涎舔了下唇，輕輕拍著綿綿的后背，像哄小孩似的，“阿姨打的那幾下也太重了?！?/br>
    “我該打?！?/br>
    “你哥哥怎么怪你的？”

    重點(diǎn)不在霍媽，而在霍還語，他應(yīng)該是整件事里最生氣的人了。

    綿綿卻突然抬起頭，食指抵在唇中，“噓……”

    她現(xiàn)在不想聊霍還語。

    薛涎不明白，卻還是識趣的閉了嘴。

    綿綿歪頭看他，“你打車來的？”

    很快。

    才十幾分鐘就到了。

    “嗯，怕你等太久。”

    “手機(jī)都沒了，哪來的錢？”

    薛涎拍了拍褲子口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全是硬幣的聲音，“我把我媽兒子的豬罐子打開了?！?/br>
    “你弟弟？”

    他并不介意提起這些事，一點(diǎn)也不避諱，“就是我媽的兒子啊，她有別的孩子，不大點(diǎn)，煩的很?！?/br>
    綿綿更心酸了。

    但凡有點(diǎn)辦法，薛涎都不想去他mama那里的，他們是一家叁口，他就是多余的人。

    “哎呦，怎么眼睛又紅了，我說那個(gè)小屁孩煩，沒說你。”薛涎手忙腳亂拽著袖子給綿綿擦眼淚，擦的她臉都疼。

    她按住他的手，“都怪我，不然你也不會去那里受氣了?！?/br>
    “無所謂，習(xí)慣了?！毖ο研χ?，“小時(shí)候就兩邊跑，皮球嘛，多滾幾圈就圓滑了。”

    “不難過嗎？”

    他是真的不在意，“天底下離婚的家庭多了，我不過只是其中之一，沒什么好感傷的，分開成為兩個(gè)美滿的家庭總比維持一個(gè)破碎的家好吧？”

    本來是想安慰綿綿的。

    可話說完，她的眼淚沒有征兆就掉了下來，掛在下巴，晶瑩剔透，搖搖欲墜，“可是現(xiàn)在我們這個(gè)家也要沒有了，還是因?yàn)槲覀儭?/br>
    眼淚全在這兩天流盡了。

    被燈光籠罩的夜幕下他們?nèi)擞扒逦?，或哭或笑，一會綿綿趴在薛涎肩上，一會他拽著袖子給她擦眼淚，哭哭鬧鬧的，說了好多話，說到廣場上的人快散盡他們也不走。

    霍還語早就到了。

    比薛涎還早。

    他看到了綿綿對著一群小孩傻笑，本想讓她靜一靜，開心一會兒自己再過去，可卻等來了薛涎。

    他們聊到很晚。

    商場一層層熄滅了，到了不得不分別的時(shí)候，綿綿才給霍還語回了信息。

    他的車就在附近等著。

    上了車，她不坐副駕駛，將書包一扔，蜷縮在后座椅上，閉著眼，什么都不看，可惜不能夠什么都不聽。

    霍還語咽了咽嗓子，找回自己的聲音，“跑哪兒去了，知不知道一個(gè)人在外面很危險(xiǎn)？”

    她不作聲。

    他就繼續(xù)說：“下次再生氣也不能這樣了?！?/br>
    她將頭埋的更深了些。

    “綿綿？”

    她睜開了眼睛。

    “餓嗎？”

    這些看似關(guān)切的質(zhì)問都像凌遲的刀子似的折磨著她，綿綿凝視著椅背，想了會兒，用平淡卻厲害的語氣問：“哥哥，你能不能走？”

    是將車開走，還是趕他走。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個(gè)意思，又或許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