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三無女演員

    章光沅記得這個劇組為自己新安排的替身演員。

    怎么會不記得？

    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小替身的時候，自己都在感嘆，這個男孩子長相不輸自己分毫，卻來做一個小小的替身，著實有些惋惜。

    見識到對方在奔馳的駿馬上還能將一柄長、槍揮舞地虎虎生風，章光沅震驚了。

    他開始下意識地注意這個小武替。

    短短幾天而已，對方就從剛開始單純的高難度武替，到開始幫自己文替b組的一些背影戲份。

    這突飛猛進地跨度，在那些只能靠著飾演“死尸”和人rou背景墻，一天收入幾十塊的的普通群演眼里，可謂是“麻雀變鳳凰了”。

    據說私下里，就連一向選角苛責的副導演也對小武替流露出了贊賞的目光。

    這個小武替顏值高，大長腿，氣質沉穩(wěn)，一身行家功夫傍身，比自己年輕。

    ——不，他比自己年輕了很多，很多……

    章光沅的心登時一沉。

    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的大男孩，就像是一塊璞玉，一旦被挖掘，加以精心雕琢，日后肯定會大放異彩。

    ——到那個時候，對自己來說，或許也會是個威脅不小的競爭者。

    想到這，章光沅收起神思，面無表情地盯著賀凜。

    賀凜也坦然地看著他。

    兩個男人在紛雜的片場，隔著一段距離平靜對視。

    突然，章光沅平靜的臉上慢慢的綻開了一個滿含深意的微笑。

    ——任你條件再好又怎么樣？這個圈子，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在暴風驟雨、風刀霜劍的復雜環(huán)境下，一株幼苗能不能長成參天大樹，并不取決于這株幼苗自己的想法，不是么？

    ***

    “咔！”

    夏思佳第一次覺得導演這聲“咔”是如此動聽。

    章光沅一松開夏思佳的腰，夏思佳就立刻從大床上爬起來。

    太煎熬了，此刻她只想離章光沅十米遠。

    章光沅的經紀人寧姐比她動作更快，一個箭步就撲到床邊，豐滿的身子登時將床榻前兩個負責打補光板的小助理擠得一個踉蹌。

    整張床被寧姐圓滾滾的身軀堵著，夏思佳捏著衣領，竟然一時不知道從哪里下床才好

    寧姐才不管身后的夏思佳，她貼心遞上一塊毛巾：“哎呦，小沅沅，瞧把你熱的，來來來！快擦擦汗！”

    章光沅接過來，笑得乖巧：“謝謝寧姐！”

    寧姐附上他的耳朵，一笑雙下巴跟著抖動，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得意道：“沅沅呀，好消息！剛才公司來電話了，你的那個化妝品代言人的事兒，穩(wěn)啦！啊哈哈哈哈！”

    章光沅也很驚喜，當下第一反應是夏思佳一定也聽到了。

    他不自覺挺直了胸膛。

    “謝謝你了寧姐，這個代言能談成，不單單是我自己，更多的還是大家的功勞！”

    寧姐笑：“你才是大功臣！走吧，吃頓好的，慶祝一下！”

    章光沅轉過身：“思佳，一起去吧？”

    寧姐暗暗翻了個白眼。

    ——切，喊她干嘛？掃興！

    夏思佳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抬起手指了指床幃外。

    “不用了，我的飯到了，謝謝。”

    章光沅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只見王朵朵舉著兩份盒飯興沖沖地跑過來。

    “夏夏姐，放飯啦，今天有你最愛吃的小雞腿喲！”

    ***

    劇組里大部分都是糙男人，一到放飯，大家都是找個地兒，隨意一蹲，三兩口就解決了吃飯問題。

    夏思佳和王朵朵又去了水塘，邊上找了個干凈的小草坪，支起了隨身帶的折疊小飯桌。

    夏思佳靠坐在一旁的大柳樹下，托著下巴看著王朵朵忙活。

    “王朵朵，你跟著我，公司一個月能給你開多少工資？”

    王朵朵立刻耷拉著腦袋，沮喪道：“兩千八?！?/br>
    夏思佳：“你不是重點大學傳媒專業(yè)畢業(yè)的嗎？就是在咱們公司當前臺也得比這點錢多吧？你是怎么想的？怎么愿意來給我這樣的人做助理？”

    “什么叫‘你這樣的人’？”

    夏思佳身子往后一癱。

    天空湛藍，一碧如洗。

    她慢悠悠道：“沒代表作品、沒超高人氣、沒遠大前途，簡稱‘三無女演員’！”

    王朵朵轉了轉眼珠子：“可你有背景啊！”

    夏思佳笑了：“你是說馬越超嗎？你這孩子是不是傻，我要是真的像同事之間傳言那樣說得那么有背景，何至于這會跟你在這窩著吃盒飯？怎么著也得跟蘇蓉一樣，有輛自己的保姆車吧？”

    “所以你跟老板沒關系嗎？”王朵朵不信，這么直白的喊老板的名字，一般的員工都不會的吧？

    公司上下都在傳他們二人關系匪淺，更何況王朵朵來雙鳳的時候，老板再三囑咐要她在生活工作各方面照顧好夏思佳。

    當時老板的那個神情，簡直恨不得代替王朵朵親自過來給夏思佳當助理一樣。要說這兩人沒關系，王朵朵是打死也不信的。

    夏思佳盯著遠處某次，視野里掠過兩只嘰嘰喳喳的麻雀。

    “也是有的，他是我母親之前的關門弟子，說起來，算是我的師兄。”

    王朵朵驚奇：“所以你是老板的師妹？這關系夠親近了呀？那老板為什么不給你弄一輛保姆車，夏夏姐，你平時休息只能找個犄角旮旯誒?！?/br>
    夏思佳撇嘴：“他窮唄?！?/br>
    “……”

    王朵朵無語，過一會，她又好奇道：“夏夏姐，你母親是教什么的??？”

    夏思佳瞇起眼睛，風吹起了她的長發(fā)。

    過了一會，她輕聲道：“畫畫。”

    “哦，那她現在還教嗎？”

    夏思佳閉上了眼，沒有回答。

    王朵朵等不見她出聲，也沒在意，將手里的飯菜和餐具擺放好，她伸長脖子看過去，夏思佳好像睡著了。

    王朵朵為難地看了看小桌子上的盒飯，只得過去推了推她：“夏夏姐，先吃飯吧，雞腿涼了就不好吃了！”

    夏思佳睜開眼，眼里一片清明。

    她沖王朵朵笑笑，坐起來，拿起桌上的筷子：“嗯，吃飯吧?！?/br>
    ***

    吃完飯，收拾了東西，王朵朵和夏思佳貼著墻根的陰影，朝片場走去。

    下午一點，是一天最熱的時候，也是劇組的休息時間，大家吃了飯，都各自找涼快的地方補覺去了。

    就連路邊樹上的蟬都不叫了，風也停了，整個世界像個火爐，燎得所有人的神經痛。

    穿過一片繁茂的小竹林，便是片場，夏思佳慢悠悠地走在王朵朵身后。

    “爸，家里最近怎么樣？”

    一道低沉的男聲從竹林里傳來，夏思佳眉梢一挑，頓住腳步。

    她背著手，原地后踱兩步，往竹林深處探頭看去，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高個子男人，背對著自己，正在打電話。

    王朵朵看她停住，也跟著湊過來，一看竹林深處那人，她愣住了。

    “誒？章光沅不是跟著寧姐吃大餐去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夏思佳扭頭看她：“他是小武替?。∧闶裁囱凵?，怎么能看成是章光沅？”

    王朵朵又仔細看了一會：“還真是。不過他們兩個從背影看真的好像啊！難怪導演要他做章光沅的替身呢！”

    “嗯。”

    “夏夏姐，你說，以后小武替會不會專職做章光沅一個人的替身了？”

    夏思佳撇嘴：“憑什么??？小武替長得不比章光沅差啊，又會武術，說不定以后比他還要紅呢！”

    不止一個人說小武替像章光沅了，可夏思佳半點沒覺得哪兒像。只看背影，她就能立馬分辨出對方是誰。

    小武替?zhèn)€頭好像是比章光沅矮了兩厘米，但身材絕對要比章光沅結實，站姿也是挺拔筆直，肩膀也再堅毅一些。

    王朵朵笑嘻嘻：“你還是更喜歡小武替嘛！”

    夏思佳瞥她一眼，沒有反駁，舉止食指，放嘴邊比了一個“噓”的動作。

    王朵朵會意，跟著豎起耳朵，兩人繼續(xù)偷聽小武替講電話。

    風起，沙沙吹過竹林，將賀凜沉穩(wěn)的聲音一字不落地送進夏思佳的耳朵里。

    ——“洋洋有按時吃藥嗎？”

    ——“我很好。”

    ——“明天把錢先給你打卡上去，你先還一點。”

    ——“我有錢吃飯?！?/br>
    ——“再給洋洋買點水果，他愛吃芒果。”

    ——“那些手工活少做，傷眼！”

    ——“大學以后有機會可以再上……洋洋也是我弟弟?！?/br>
    ——“不用了，再見！”

    ……

    王朵朵還想再聽，夏思佳察覺到小武替要轉身，趕緊拉著她的胳膊：“走了，被發(fā)現了不好?！?/br>
    王朵朵傻乎乎地點頭，被夏思佳拽著跑遠了。

    賀凜掛了電話，似有感應地回過身，只看見一片眼熟的絳紫色裙角在竹林小徑那頭一閃而過。

    他瞇了瞇眼睛。

    ——是，夏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