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夫人,夫人。” 云香連門都來不及關(guān),軟著腳往里走,掀開床幔時便見姜氏已經(jīng)坐起身來。 姜氏向來覺淺,云香進來時她便清醒了,抬眼從半開的窗,看了看外頭的天,還黑壓壓的一片,月亮不知何時躲了起來,連成片的星子也消失不見。 “什么時辰了?” 云香將床幔挽起,有些焦急的說:“將將才敲了丑時的梆子,上房的紫云姑姑過來說,老夫人有些不好了,請我們快些過去?!?/br> 姜氏掀被的手一頓,隨即冷笑一聲:“我還以為她多厲害,不過是死了個貼身mama,便一病不起了?作惡多端當真是有報應(yīng)的!” 云香手腳麻利的伺候姜氏穿衣,一邊說:“我看上房一直燈火通明,動靜一直都不小,應(yīng)當是連夜請了太醫(yī)來,想必這回是真的不好了?!?/br> 大半夜也無需戴什么珠花,云香只給姜氏送送的綰了個髻,以一枚青玉發(fā)簪固定。 況且如今也不知上房是什么情況,花枝招展的去沒好處,是以,云香連給姜氏挑的外罩衣都是素色的:“夫人,要不要讓人去請大姑娘?” 姜氏沉吟片刻,道:“喊她作甚,小姑娘家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由著她睡吧,” 她心底里還有另一番考量,今夜老夫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難保這帳不會算在阿芙身上,不孝這頂帽子萬萬不能落在她身上。 等姜氏到上房時,隔壁兩房還未到,周氏的床前,除了大半夜被紫云請來的太醫(yī)外,便是一直守在她身邊的溫克行。 看姜氏先進來,他的臉色有幾分難看,他足足遲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讓紫云去請的大房,可如今距離最遠的大房都來了,他母親卻連人影都不見。 姜氏還未來得及說話,晚她一步的三夫人徐氏扭著腰走進來,看姜氏沒帶阿芙便有些放下心來,她也不想三房的幾個孩子參合進來。 等她一落座,茶都來不及飲一口,便說:“大公子,只你一人在老夫人跟前嗎?怎么不見二嫂嫂?” 溫克行本就心情煩躁,徐氏這一撞上來,就跟水珠入了油鍋似得,當即反唇相譏道:“我母親伺候祖母才回去歇下不久,我們在這忙活大半天,怎么不見您來看一看?” 徐氏本就是個渾不吝的,除了溫亭弈她誰都不慫,面對溫克行這一番譏諷,她恍若未聞,笑著說:“我又不像二嫂嫂,二叔外放自有妾室伺候著,房里自然清閑,可我家三爺成日里在我跟前呢,我伺候他都忙不過來,對于老夫人便有些力有不逮,這廂還得多些二嫂嫂替我盡了這份孝心?!?/br> 這話確實難聽,就差沒直說,華氏在守活寡了。 溫克行怎么會聽不出來,想起今日溫亭弈去了何處,當即便要刺回去,卻見著一身白衣的華氏冷著臉走進來,邊走邊說:“三弟媳這份謝我可當不起,伺候婆母伺候丈夫,本就是為媳為妻的分內(nèi)之事,何需言謝?大嫂身子不好,又是孀居,少來上房也是情有可原,你么,伺候老夫人不盡心便罷了,畢竟有我呢,可你全心全意看顧的小家,也是子嗣不豐,實在是……” 華氏已然落座,話卻沒說完,最后欲言又止的意思,大家都聽得明白,這是在刺徐氏這么些年了,連個嫡子都沒能給溫亭弈留下,生了個女兒后,便成了個不會下蛋的母雞,卻又不許他納妾,但凡去了一次妾室屋里,次日徐氏定然是要攪風攪雨的。 這話戳中了徐氏的痛處,一張臉氣得又紅又白,華氏哪里會給她反駁的機會,掩唇藏住諷刺的笑意:“三弟媳婦,可別等到最后,我們?nèi)迓涞脗€沒有嫡子送終的下場,那真是太慘了,你說是不是大嫂?” 姜氏正坐得穩(wěn)穩(wěn)的靜看狗咬狗,誰知華氏并不給她這個機會,轉(zhuǎn)臉便把話頭拋給了她,連徐氏也不甘落后。 徐氏氣得手都在發(fā)抖,尖聲反駁道:“我為何因生產(chǎn)傷了身子,久久不能再孕,你們豈會不知道?大嫂,你那點齷蹉的心思就不要裝了吧?” “三伯母這話有失偏頗,您難產(chǎn)跟我母親有什么關(guān)系?且不說我那會兒才滿周歲,正是纏人的時候,就是我母親因著莫名其妙的原因要害你,你會給她機會嗎?我依稀記得,我母親唯一送去三房的,不過一串檀木數(shù)珠罷了,怎么?區(qū)區(qū)一串檀木珠子能入得了徐大將軍嫡女的眼?” 門外傳來一抹輕柔的女音,姜氏抬頭看去,阿芙正倚在門邊巧笑倩兮。 姜氏心下一松,她確實不大擅長應(yīng)付這般場景。 當年徐氏確實小心翼翼得很,小到生產(chǎn)時用的白布剪子,大到產(chǎn)婆乳娘,甚至包括徐氏有孕以來,身邊伺候的人,全換成徐家送來的,便是皇后產(chǎn)子,精心也不過如此了。 況且徐家只這一個姑娘,不存在徐家有人心生怨懟,而暗自害她。 偏偏在這般小心的情況下,徐氏仍舊是早產(chǎn)了,甚至因此傷了身子,再難有孕。 徐氏冷笑一聲,坐回太師椅上不去看阿芙:“大姑娘巧言善辯,可惜在我這兒不管用!那可是個好東西,我是真看不出來,大嫂你平日那副軟綿的模樣原是裝的,想得出將那串楠木珠放入益母草湯中燉煮這般惡毒的法子,我原以為你真心待我,便將手串日日戴在手上,偏偏是我這點善心,害了自己!” 阿芙眼瞼微闔,她當年太小了,并不只此間底細,自打她重生回來,便暗自派人尋訪徐氏這些年漸漸遣出去的人。 今夜她本也不愿意來,周氏是死是活她并不關(guān)心,偏生霜眉連夜告訴她,當初派人出去尋的胡陳氏,找到了,阿芙才驚覺,當年那件驚天丑聞,爆發(fā)出來不過這幾日的事罷了。 胡陳氏名陳馥是徐氏早年貼身伺候的大丫鬟,徐氏早產(chǎn)大出血,不久之后她就被徐氏打發(fā)嫁人了,從此渺無音訊。 阿芙的人在她進上京城門時發(fā)現(xiàn)她的,鬼鬼祟祟,渾身包裹得很嚴實,像是怕別人認出她來,不出意外,她便是要來見徐氏的。 而她要告訴徐氏的事,成了姜氏身體迅速衰敗的必要原因之一,想起母親口吐鮮血的模樣,阿芙渾身殺意頓現(xiàn)。 姜氏心底升起有些不好的預(yù)感,阿芙午時被請進宮時,她也曾有過這般心驚rou跳之感。 慌亂的握住阿芙的手,眼里帶著驚惶。 阿芙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母親,你可還記得當年之事。” 姜氏面露茫然,看向?qū)γ嬖箽饫p身的徐氏,突然想起來,才嫁入衛(wèi)國公府的徐氏,并不是如今的模樣。 徐氏出自武將氏族,徐家。 徐家上數(shù)三代,只得了徐氏這么一個女兒,自然是百般嬌寵著長大,還未說親之時,徐氏便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驕縱,稍有些權(quán)位的人家對她避之不及,一度無人敢娶,連媒婆都怕徐家請她去看畫像。 喜愛舞刀弄槍的徐氏卻在瓊林宴上,對新科進士溫亭弈一見鐘情,哭著喊著要嫁他。 那會兒徐氏已經(jīng)及笄,徐大將軍夫婦已經(jīng)愁得頭發(fā)白了一半,都開始打偏遠氏族的主意了,這會兒小女兒自己看上一個,自然是無論如何都要替她拿下。 徐將軍二話不說便親自請人上溫家說親,溫亭弈這般的文人,喜好的便是溫潤如水,精通詩詞歌賦的女子,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徐氏,當然是不可能同意的e 他不同意便可以嗎?如果可以,就不會有如今為他生兒育女的徐氏了。 徐氏非他不嫁,一邊徐大將軍便上朝去求建明帝,徐夫人則通過周氏迂回婉轉(zhuǎn),那頭二爺溫廷鴻才入朝堂,走的是文官的路子,溫霆學幫不上忙,周氏也不可能拉下臉去求他幫忙。 徐夫人承諾周氏,若徐氏安然嫁進衛(wèi)國公府,必請才從相位退下來的徐老太爺,替溫廷鴻領(lǐng)路。 這么好的便宜,不撿白不撿。 于是這頭有周氏以死相逼,另一頭建明帝賜婚的圣旨便下來了,才及弱冠的溫亭弈毫無反抗之力,次年二月與徐氏成婚,就此消沉,不久之后華氏便跟著嫁了進來。 姜氏最先進門,與徐氏相處得久些,知她驕縱歸驕縱,性情卻是好的,一來二去兩個人近乎成了姊妹,直到華氏進門。 溫家三位爺,年歲相差頗大,娶妻卻湊在了一起,前后不過隔了一年,卻是最晚嫁進門的華氏生出了衛(wèi)國公府的嫡長子。 溫克行為長,四年后姜氏才懷了阿芙,次年,華氏與徐氏相繼懷胎。 華氏懷著雙胎,本就生得早,徐氏卻在她產(chǎn)子的后一日驟然發(fā)作,早產(chǎn)加之難產(chǎn),又是大出血,活生生折騰了足足三日。 此后,徐氏性情大變。 阿芙眼睛微瞇,不知聽誰說過,三伯父溫亭弈在娶徐氏之前,早已有一位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馬。 思及此,阿芙看向面容平靜的華氏,她那如老生入定的姿態(tài),便多了幾分耐人尋昧之意。 溫克行似乎也是早產(chǎn)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