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除水祟
夜晚,藍忘機泡在冷泉中,心緒依舊波瀾起伏,無法平靜。 但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不能再去和那家伙一起聽學(xué)了,否則,我就完了。 然而,不用他提出,藍啟人當(dāng)晚就趕赴清河,赴清河聶氏的清談盛會去了。自然這幾日也無需聽學(xué)了 “忘機?這幾日同這些世家子弟一起停學(xué),還開心嗎?” 藍忘機從冷泉出來,剛好遇到從岐山回來的藍曦臣,登時如遇救星。面上仍是冷淡嚴(yán)肅一片。 他道:“兄長……” 見他欲言又止,藍曦臣問:“怎么了?” 藍忘機沉默不語,他不知從何說起,也難以啟齒。 藍曦臣看出他心神不寧,但他也不是真有讀心術(shù),藍忘機不說,他也猜不到究竟是為何事。 于是道:“忘機,明日我去碧靈湖除祟,需要助力,你可愿同去?” “嗯。”藍忘機道。 他終究是無法說出口。 入夜,藍忘機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腦子里盡是那個人的音容笑貌,揮之不去,說不上是厭惡多點,還是失落更多一點。 這么多天,每天都與魏無羨共處,過了酉時才分開,而今天魏無羨上午就離開了,忽然之間,藍忘機反而有那么一點,不太適應(yīng)這從前無比喜歡的安靜了。 不要再想了…… 片刻后,藍忘機認(rèn)命地起了身,翻出那只裝滿了魏無羨縮寫的紙條的木盒。 打開,一張一張展開來看。 字跡狂放不羈,瀟灑率性之中帶著風(fēng)骨,煞是好看。 次日一早,藍忘機和藍曦臣在雅室會匯合,稍作準(zhǔn)備,便聽到外面玩笑打鬧之聲。 “魏兄,你真真鴻運當(dāng)頭,老頭子昨夜就去清河赴我家的清談會啦。這幾日不用聽學(xué)了!” 是聶懷桑的聲音,在聽到“魏兄”時,藍忘機的聽覺就不由自主地留意過來。 接著就聽到魏無羨大喜道:“果真鴻運當(dāng)頭祥云罩頂天助我也。” 江澄則潑他冷水:“等他回來,你還是逃不脫一頓罰?!?/br> 魏無羨道:“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幾日是幾日。走,我就不信藍家這座山上還找不出幾只小山雞來。” 藍忘機和藍曦臣并肩走出來時,就見三人勾肩搭背路過。 魏無羨在中間,左手勾著江澄的肩,右手搭著聶懷桑的背,笑得滿臉榮光,比起在藏書閣的時日,當(dāng)真是開心灑脫許多。 藍忘機看了,登時心中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 魏無羨忽然“咦”了一聲,頓住腳步,奇道:“兩個小古……藍湛!” 藍忘機見到魏無羨,皺起眉頭,幾乎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多看一刻便會受到玷污,移開目光,眺望遠(yuǎn)方。 藏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 江澄示禮道:“云夢江晚吟?!?/br> 魏無羨亦禮:“云夢魏無羨?!?/br> 藍曦臣還禮,聶懷桑聲如蚊訥:“曦臣哥哥。” 藍曦臣道:“懷桑,我前不久從清河來,你大哥還問起你的學(xué)業(yè)。如何?今年可以過了嗎?” 聶懷桑道:“大抵是可以的……”他如打了霜的蔫瓜,求助地看向魏無羨。魏無羨嘻嘻而笑:“澤蕪君,你們這是要去做什么?” 藍曦臣道:“除水祟。人手不足,回來找忘機?!?/br> 藍忘機冷冷地道:“兄長何必多言,事不宜遲,就此出發(fā)吧。” 走,趕緊走,不想再多看一眼那三人。 魏無羨忙道:“慢慢慢。捉水鬼,我會呀,澤蕪君捎上我們成不成?” 藍曦臣笑而不語,他忽然好像能猜到,昨晚忘機為何苦惱了。 從剛剛看到這位魏公子,忘機的行為就一反常態(tài)。若是正常情況下,藍忘機應(yīng)該從頭到尾都不會開口,更不會有多余的動作。 藍忘機道:“不合規(guī)矩。”語氣卻并不是那么篤定。 魏無羨道:“有什么不合規(guī)矩了?我們在云夢經(jīng)常捉水鬼。況且這幾天又不用聽學(xué)?!?/br> 隨即江澄也道:“不錯,澤蕪君,我們一定能幫得上忙?!?/br> “不必。姑蘇藍氏也……”藍忘機還沒說完,藍曦臣笑著道:“也好,那多謝了。準(zhǔn)備一下,一同出發(fā)吧。懷桑可同去?” 藍忘機心道:同去?一起去好繼續(xù)勾肩搭背嗎? 聶懷桑雖然想跟著一起去湊熱鬧,但遇見藍曦臣便想起自家大哥,心中犯怵,不敢貪玩,道:“我不去了,我回去溫習(xí)……”如此作態(tài),巴望下次藍曦臣能在他大哥面前多說幾句好話。魏無羨與江澄則回房準(zhǔn)備。 藍忘機觀他二人背影,蹙眉不解:“兄長為何帶上他們?除祟并不宜玩笑打鬧?!?/br> 藍曦臣道:“江宗主的首徒與獨子在云夢素有佳名,不一定只會玩笑打鬧?!?/br> 藍忘機不置可否,面上卻寫滿“不敢茍同”。 藍曦臣又道:“而且,你不是愿意讓他去嗎?” 藍忘機愕然。 我表現(xiàn)的很明顯嗎?不,不,我不是,我沒有! 然而他瞞不過這位最為相知的兄長,正如他瞞不過他自己。 他清楚的知道,在魏嬰說要同去時,自己心里確實是有一陣悅?cè)弧?/br> 藍曦臣道:“我看你神色,好像有點想讓江宗主的大弟子一起去,所以我才答應(yīng)的?!?/br> 雅室之前,靜默如結(jié)冰。 半晌,藍忘機才艱難地道:“絕無此事。” 他不曾撒謊,然而此時,害怕被發(fā)現(xiàn)的羞恥心,壓過了道德底線。 他還要辯解,魏無羨與江澄已神速背了劍過來。登時心下漏了一拍,舌頭險些打結(jié),只得閉口不語,一行人御劍出發(fā)。 水鬼作祟之地名為彩衣鎮(zhèn),距云深不知處二十里有余。 藍忘機目視著前方,余光卻一直鎖定著魏無羨這邊。 魏無羨想必是在山上關(guān)得久了,這次得了機會下山,立即猶如野狗脫韁,東張西望,興奮得幾乎找不著北。 彩衣鎮(zhèn)水路貫通,不知是小城中交織著密布的河網(wǎng),還是蜘蛛網(wǎng)般的水路兩岸密密貼著民居。白墻灰瓦,河道里擠滿了船只和筐筐簍簍、男男女女?;ɑ苁吖?,竹刻糕點,豆茶絲綿,沿河買賣。 突然,兩艘船迎面撞到了一起,翻了幾壇子糯米酒,連兩個船家理論起來都仿佛鶯鶯嚦嚦。魏無羨看得稀奇,掏錢買了兩壇子糯米酒,遞了一壇給江澄,道:“姑蘇人說話嗲嗲的。這哪是在吵架,去看看云夢人怎么吵架的,能把他們嚇?biāo)馈{湛你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小器不給你買,你們家的人不是不能喝酒的嘛?!?/br> 經(jīng)他這么一說,藍忘機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過臉,看著他們那個方向了。 當(dāng)即收回了目光,不再看過去,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心跳微亂。 然而,收得回目光,卻收不回激蕩的心神。腦海中盡是魏無羨歡脫笑鬧的模樣,還有……他那習(xí)慣成自然的,遞東西給江澄的模樣,莫名煩躁。 但又無可奈何。 不多作停留,乘了十幾條細(xì)瘦的小船,朝水祟聚集地劃去。漸漸地兩岸民居越來越少,河道也靜謐起來。魏無羨與江澄各占著一條船,邊比誰劃得快,邊聽此地水祟相關(guān)事宜。 藍忘機的船在最前方飛快行駛,仿佛想把魏無羨和江澄的笑鬧聲甩開,似乎這么做,就能假裝魏無羨并沒有在和江澄親近玩耍,心里能好受一點。 這條河道通往前方一片大湖泊,名叫碧靈湖。彩衣鎮(zhèn)數(shù)十年來從未有水鬼作祟,近幾個月卻有人在這條河道和碧靈湖頻頻落水,貨船也莫名沉水。前幾日,藍曦臣在此布陣撒網(wǎng),本以為能捉住一兩只,誰料想一連捉了十幾只水鬼。將尸體面目洗凈帶往附近鎮(zhèn)上詢問,竟有好些尸體沒人認(rèn)領(lǐng),當(dāng)?shù)責(zé)o人認(rèn)識。昨日再次布陣,居然又捉住不少。 魏無羨道:“要說是在別的地方淹死,順?biāo)h到這里來的,也不大像。水祟這東西認(rèn)域,通常只認(rèn)定一片水,便是他們淹死的地方,很少離開的?!?/br> 藍曦臣點頭:“不錯。所以我感覺此事非同小可,便讓忘機一同前來,以備不測。” 魏無羨道:“澤蕪君,水鬼都聰明得很。這樣劃船慢慢找,萬一它們一直躲在水底不出來,豈不是要一直找下去?找不到怎么辦?” 藍忘機道:“找到為止。職責(zé)所在?!?/br> 魏無羨道:“就用網(wǎng)抓?” 藍曦臣道:“不錯。難道云夢江氏有別的方法嗎?” 魏無羨笑而不答。 藍忘機看了看他,總覺得他應(yīng)當(dāng)是有其他方法的,或許是自家密技,不方便透露吧。 隨即魏無羨又道:“如果有什么東西,像魚餌一樣能吸引水鬼自己來就好了?;蛘吣苤赋鏊姆轿唬拖窳_盤那樣。” 江澄道:“低頭看水,專心找你的。又來異想天開?!?/br> 魏無羨道:“修仙御劍,曾經(jīng)也是異想天開??!” 見這倆貨又開始了,藍忘機別過臉去,眼不見為凈。這一路上都是這樣,偏偏他又不能怎么樣,人家兄弟倆關(guān)系好,他能說什么,又關(guān)他什么事? 只得忍耐,隨時戒備,以免又被他們那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對話驚擾心神。 “藍湛,看我!” 藍忘機正凝神戒備,聞言不由自主看向他,卻見魏無羨手中竹蒿一劃,嘩啦啦的一篙子水花飛濺而來。藍忘機足底一點,輕輕躍上了另一只船,避開了這一潑水花,惱他果然是來玩笑打鬧的,道:“無聊!” 魏無羨卻在他原先所立的那只船的船舷上踢了一腳,竹蒿一挑,將船只翻了個面,露出船底。而船底的木板上,竟牢牢扒著三只面目浮腫、皮膚死白的水鬼! 離得近的門生立即將這三只制住了。藍曦臣笑道:“魏公子,你怎知它們在船底的?” 魏無羨敲敲船舷:“簡單!吃水不對。船上剛才只站了他一個人,吃水卻比兩個人的船還重,肯定有東西扒在船底?!?/br> 藍曦臣贊道:“果然經(jīng)驗老道?!?/br> 魏無羨竹蒿輕輕一撥水,小船飛駛,劃到與藍忘機并列。兩船相鄰,他道:“藍湛,剛才我不是故意潑你水的。水鬼可精了,要是我說出來了,它們聽見就跑了。喂,理我呀??纯次衣锼{二公子?!?/br> 藍忘機看他一眼,道:“你為何要跟來?” 他不善言辭,但又怕自己不理他,他轉(zhuǎn)頭又去和江澄親熱了,于是隨便撿了個話題就開始了聊天。 魏無羨誠摯地道:“我來給你賠禮道歉。昨天是我不對,我錯了。” 藍忘機印堂隱隱發(fā)黑。估計是還沒忘記之前魏無羨是怎么給他“賠禮道歉”的。魏無羨明知故問道:“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別怕,今天我真是來幫忙的?!?/br> 藍忘機本就不善聊天閑扯,魏無羨把話題聊到這一步,他無論如何也接不下去了,正待開口,再換個話題鬼扯,江澄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他喝道:“要幫忙就別廢話,給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