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藍家掌罰
七日后,姑蘇藍氏校場。 廣闊無垠的場地中央,一襲白衣身影臨風而立。他的額上束著一條云紋抹額,膚色白皙,俊極雅極,如琢如磨。眼睛的顏色非常淺淡,仿若琉璃,讓他目光顯得過于冷漠。 從頭到腳,一塵不染,一絲不茍,找不到一絲不妥貼的失儀之處。 正是藍忘機,他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如同一尊玉雕的神像。 此番已是深秋,冷風蕭瑟,卻不及藍忘機身周所散發(fā)的冷冽氣息,也不知是不是受那寒霜氣息影響,即使秋風凜凜,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袂卻是紋絲不動,哪怕是一根發(fā)絲,也是妥帖的墜下,不動分毫。 幾名白衣抹額的外姓門生走到遠處,就被這氣場凍了個透心涼,頓住腳步,不敢再往前行。 藍忘機定定的看著他們的方向,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緒。 一行門生齊齊咽了口唾液,迫于那無形的壓迫力,只得硬著頭皮走過去,恭恭敬敬的施禮:“藍二公子?!?/br> 藍忘機也不多看他們一眼,道:“規(guī)矩,都了解吧。” 幾名外姓門生低著頭,均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不敢答話。 三日前,他們收到藍忘機的處罰令,蘇涉于三日后午時,到姑蘇藍氏校場與藍忘機一決高下。若敗,從今以后,此人便與姑蘇藍氏再無瓜葛。 陪同他一起前來的,大多是他一脈的門生,有親戚,也有相處較好的同修。 藍忘機也不多給他們時間反應,自顧自的道:“那便開始。” “我有疑!”一名門生像是鼓起了勇氣,毅然道。 這名門生著一身白衣,雙目狹長,細眉薄唇,倒是清俊,卻并不出挑。 可即便再怎么不出挑,藍忘機卻還是認得他。 這名門生,正是那日在玄武洞中,強抓綿綿在先,之后更是以弓箭射傷魏無羨之人。 同時也是碧靈湖除水祟那日,魏無羨涉險所救之人,藍忘機從玄武洞回來,特地查過他的名字——蘇涉。 藍忘機冰冷的眸子凝視著他,也不言語。 蘇涉噗通一聲跪下,顫顫巍巍的道:“藍二公子,當日,我也是為了我們姑蘇藍氏才冒然……我當時,也是一時糊涂,求你……求你看在我們蘇家?guī)状c藍家交好的份上,再給我一個機會,饒我這一次吧?!?/br> 藍忘機道:“好?!?/br> 蘇涉聞言,幾乎喜極而泣,砰砰磕頭感謝:“謝藍二公子饒??!謝謝藍二公子……” 藍忘機道:“你們一起上,若能贏,也算。”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覷。 這都是親朋好友的,有個機會能幫伙伴一把,自然是要幫的,可是藍二公子何時如此好說話了? 藍忘機又道:“若不能,同罪?!?/br> 眾人:“……” 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的幾名門生,飛快的退了一步,亦有幾名蘇家親信門生迫于親戚關系,不好退下。 藍忘機的避塵在岐山“教化”時被收繳,此番手中只有一把普通的靈劍,劍鋒出鞘,幾人戰(zhàn)成一團,藍忘機以一敵少,絲毫不落下風,劍法精湛而凌厲,沉穩(wěn)中透著無形的殺意。 從玄武洞歸來,這七日韜光養(yǎng)晦、休養(yǎng)生息,不僅恢復如初,修為更是突飛猛進,再加上早已攢滿的怒氣,此番打起來的架勢,可以說是有些恐怖了。 不消一刻鐘,被蘇涉連坐進來的幾名門生皆以擺陣,但受傷并不算重,可唯獨蘇涉,被藍忘機打得連滾帶爬,早已爬不起身,卻仍不見藍忘機有停手的意思。 藍忘機向來不止于此失了風度,穩(wěn)占上風,卻得理不饒人。 起初,蘇涉還忍著不肯發(fā)出可恥的求饒,只道讓藍忘機打夠了便是,可藍忘機非但沒有打夠的跡象,反而變本加厲的,似乎連手都不屑用,像踹皮球一般,把他從校場的東面踹到西面,又從西面踹到南面,偌大的校場,被他用臉滾了個遍,血跡斑斑。 其間有門生怕鬧出人命,去求藍啟仁出面,可藍先生一臉對蘇涉十分鄙夷的表示,此事藍忘機已和他溝通過,他相信藍忘機,并由他全權處理。 并表示自己真的很忙,這種本就在藍忘機權限范圍內(nèi)的事情,勿要再來找他。 忍到后來,蘇涉再也忍不下去,破口大罵,但藍忘機卻是聽若未聞,直到一路將他踹出云深不知處的山門。 到最后,藍忘機終于說了一個字:“滾?!?/br> 這聲“滾”,和從前對魏無羨說的滾,不論語氣還是音調(diào)都完全不一樣,冰冷中帶著隱忍的殺意,森然透骨。 他掃了一眼方才和蘇涉一同出戰(zhàn)過的幾名門生,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如今姑蘇藍氏已被焚毀,同廢墟并無二致,本就無可留戀。他們蘇家公子在此受如此奇恥大辱,無論如何,從今以后他們也不可能再立足與此。 至此,蘇涉等一行蘇家門生與姑蘇藍氏割袍斷義,再無瓜葛。 打完這一場,藍忘機來到冷泉,他身上仍是一塵不染,可心頭怒意難消。 他靠著冷泉周圍的石壁,閉目養(yǎng)神,忽然感覺有一團毛絨絨的東西在蹭他的后頸。 再睜眼時,目光已是一片平靜,透著一絲柔和。 “枇杷?!?/br> 雪白的絨毛團子也不知道客氣,輕盈的一躍,蹦到藍忘機的頭上,在上面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舔自己的毛。 藍忘機也不惱,任它在上面胡作非為,派自閉目養(yǎng)神。 上次云深不知處被燒時,這兩只白兔十分機靈,躥進了藍忘機經(jīng)常閉關用的那間石室里,這才躲過一劫。 如今風聲早已過去,這兩只兔子又恢復如初,每日在云深不知處的廢墟里蹦跶,甚是討人喜歡。 其他人喜不喜歡,藍忘機不得而知,但看到它們,方才所剩的那些余怒,頃刻也都散去。 從冷泉出來,穿戴整齊,他把兩只白兔托到懷中,帶著它們,一一走過云深不知處的廢墟。 如今姑蘇藍氏能管事的,也只有他和叔父。云深不知處正在籌備重建,需得好好巡視、觀察一遍,方能最大可能恢復原貌。 首先,是那座環(huán)繞整個云深不知處的高墻。 上次被燒時已經(jīng)坍塌,如今石塊已被清理,但曾經(jīng)所在的位置,他仍記憶猶新。 不知不覺,走到初見魏無羨的那一處,不由自主的頓住了腳步,嘴角微微揚起一個角度,僅僅是一瞬間,便又恢復冷然。 同樣是夜晚,同樣的月光下,高墻不再,可那張瀟灑愜意的笑顏,卻仿佛近在咫尺。 曾幾何時,只要到他夜巡,便會來此處逮一人,可自從罰過他戒尺,即便再看到他犯禁,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混了進去。 藍忘機默默記下,此處高墻,定要恢復如初,待他日后來翻。 想到魏無羨,就自然想到了云深不知處外,那棵最高的古樹,只是…… 藍忘機默然轉身,走向另一處。 那棵樹,也已經(jīng)沒了。 高墻可以重筑,藏書閣也可以再造,可那棵數(shù)百年的古樹,卻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種回一棵一樣的來。 之后他走過靜室、藏書閣、蘭室、雅室、藍氏祠堂舊址,甚至是去往后山的小路,蘭室外的石子路……他發(fā)現(xiàn),魏無羨不過在云深不知處待了短短三個月,可那一抹俊逸瀟灑的身影,卻已遍及整個山林,無處不在,滿滿的裝在了藍忘機的心里,清晰無比、驚艷如初。 魏嬰此刻,應當已經(jīng)醒來了吧。 有家人陪伴,當不會落寞。 落寞?這種聽起來可憐巴巴的詞,用在他身上都會覺得有些可笑。 藍忘機搖了搖頭,實在無法想象,魏無羨這樣一個人,會有什么事情,能令他感到落寞。 或許,不過是我,覺得有些落寞罷了。 也罷,山林毀了,重建如初便是,至少,除了父親,人……都還在。 兄長無事,魏嬰……也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