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云夢偶遇
即日,藍忘機便趕赴云夢。 可他這人出門便是去夜獵,極少與人打交道。到了云夢,要如何找到魏無羨,卻是有些難到他了。 他走在云夢的長街上,人來人往,各家子弟門生佩劍而行,高談闊論如今天下局勢,端的是個個意氣風(fēng)發(fā)。 忽然,四周行人略略壓低了聲音,視線不約而同投向長街盡頭。 藍忘機身著一身白衣,額上束著卷云紋抹額,負琴佩劍,緩步前行。 他的面容極為俊雅,周身卻似籠罩著霜雪之意。遠遠的還未走近,諸名修士便自覺噤聲,對他行注目之禮。有略有些名頭的大著膽子上前示禮,道:“含光君。” 藍忘機微微頷首,一絲不茍地還禮,并不多做停留。其他修士不敢太過叨擾于他,自覺退走。 若是能在這長街上遇到魏無羨就好了。 【誰知,正在此時,對面笑盈盈走來一個身穿彩衣的少女,與他匆匆擦肩而過,忽然扔了一樣?xùn)|西在他身上。 藍忘機迅捷無倫地接住了那樣?xùn)|西,低頭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的花苞。 花苞嬌嫩清新,猶帶露水。 藍忘機正凝然不語,又一個婀娜的身影迎面走來,揚手擲出一朵淺藍色的小花。本沖他心口來的,偏生沒砸準(zhǔn),砸中他肩頭,又被藍忘機拈住,目光移去,那女子嘻嘻一笑,毫不嬌羞地掩面遁逃。 第三次,則是一個頭梳雙鬟的稚齡少女,蹦蹦跳跳地走來,雙手抱著一束綴著零星紅蕾的花枝,丟到他胸口,轉(zhuǎn)身就跑。】 藍忘機:“……” 他本能的覺得,此事有些蹊蹺,腦海里浮現(xiàn)一個人。 【一而再、再而三,藍忘機已經(jīng)接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花朵花枝,面無表情地站在街頭?!?/br> 他知道,那個人很可能就在附近。 【街上識得含光君的修士都想笑不敢笑,故作嚴肅,目光卻一個勁兒地往這邊飄;不識得他的普通平民則已指指點點起來。藍忘機正低頭思索,忽然發(fā)間微重,他一舉手,一朵開得正爛漫的粉色芍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鬢邊。 高樓之上,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傳來:“藍湛——啊,不,含光君。這么巧!”】 藍忘機心中一陣激蕩,【抬頭望去,只見亭臺樓閣,紗幔飄飄。一個身形纖長的黑衣人倚在朱漆美人靠上,垂下一只手,手里還提著一只精致的黑陶酒壺,酒壺鮮紅的穗子一半挽在他臂上,一半正在半空悠悠地晃蕩?!?/br> 魏無羨的臉色比起兩個月前在百鳳山時,似乎愈發(fā)蒼白了一些,唇色微紅,沾了些酒水,看上去水光瑩瑩,分外誘人。 看見此人一副悠然自若的模樣,活生生的就在眼前,藍忘機的一顆心,這才稍稍安寧下來。 【見了魏無羨那張臉,原本在圍觀的世家子弟們臉色都變得十分古怪。眾人素來皆知,夷陵老祖和含光君關(guān)系不好,射日之征中幾次并肩作戰(zhàn),同一戰(zhàn)線都會時常爭執(zhí),不知這次又有何花樣,當(dāng)下連假裝矜持也顧不得了,越發(fā)使勁兒地瞅這兩人。 藍忘機并未如他們猜想的那般冷冷拂袖而去,只道:“是你?!?/br> 魏無羨道:“是我!會做這種無聊事的,當(dāng)然是我。你怎么有空來云夢了?不急的話,上來喝一杯吧?” 他身旁圍上來幾個少女,紛紛擠在美人靠上,朝下哄笑道:“是啊,公子上來喝一杯吧!” 這幾名少女,正是方才以花朵擲他的那幾個,這行為究竟是誰人所指使,不言而喻。】 藍忘機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往酒館的后門走去,他將魏無羨扔的那朵粉色的芍藥擇出,仔仔細細收入袖袋中。稍稍平復(fù)情緒,這才穩(wěn)步登上樓來,扶簾而入,珠簾玎珰,聲聲脆響?yīng)q如音律。 【他將剛才砸中他的那一摞花都放在了小案上,道:“你的花。” 魏無羨歪到了小案上,道:“不客氣,我送你了,這些已經(jīng)是你的花了?!薄?/br> 藍忘機心里一陣漣漪,又驚又喜,又不可置信。 他說……他送我了。 他承認是他所贈,是何意?是不是…… 藍忘機道:“為何?!?/br> 魏無羨道:“不為何,就是想看看你遇到這種事反應(yīng)會如何。”】 果然……想多了。 【藍忘機道:“無聊?!薄?/br> 多次贈花,真的都只是撩他好玩? 魏無羨道:“就是無聊嘛,不然怎么無聊到拉你上來……哎哎哎別走啊,上都上來了,不喝兩杯再走?” 藍忘機讀懂他的意思:不是無聊極了,不會叫我。 藍忘機并沒有準(zhǔn)備走,但也不打算陪他喝酒,正事要緊,他道:“禁酒?!?/br> 魏無羨道:“我知道你們家禁酒。但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處,喝兩杯也沒關(guān)系的?!?/br> 藍忘機頓了頓,魏無羨的要求,他是無法抗拒的。可看到那幾名少女立即取出了新的酒盞,斟滿了推到那一堆花朵之旁,他瞬間又不樂意了,心里烏云密布。 藍忘機仍是沒有要坐下的意思,可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魏無羨道:“難得你來一趟云夢,真的不品品這里的美酒?不過,酒雖美,還是比不上你們姑蘇的天子笑,真真乃酒中絕色。日后有機會我再去你們姑蘇,一定要藏他個十壇八壇的,一口氣喝個痛快。你說你這人,怎么回事,有座位不坐,非要站著,坐啊?!薄?/br> 天子笑?藍忘機想起,他與魏無羨初次相遇,便是因為一壇天子笑打了一架,如今回想起來,心中不禁感慨萬分。 你若愿意跟我走,別說十壇八壇,多少都給你買。 【眾少女紛紛起哄道:“坐?。 薄白?!”】 藍忘機淺色的眸子冷冷打量這些盡態(tài)極妍的少女,繼而,目光凝在魏無羨腰間那一只通體漆黑發(fā)亮、系著紅色穗子的笛子上。 他低頭思考措辭,組織語言,如何才能說動魏無羨,讓他心甘情愿的跟他回云深不知處。 思索片刻,藍忘機緩緩地道:“你不該終日與非人為伍。” 說完他就覺察不對,圍在魏無羨身邊起哄的少女們臉上的笑容剎那間消失了。 【紗幔飄動,不時遮去陽光,樓臺內(nèi)忽明忽暗。此時看來,她們雪白的臉蛋似乎有些白得過頭了,毫無血色,看起來甚至有些鐵青,目光也直勾勾地盯著藍忘機,無端生出一股森森寒意。 魏無羨舉手,讓她們退到一邊,搖了搖頭,道:“藍湛,你真是越大越?jīng)]意思。這么年輕,又不是七老八十,干嘛總是學(xué)你叔父,一板一眼地老惦記著教訓(xùn)人?!?nbsp;】 一句不成,藍忘機有些心急,轉(zhuǎn)過身下意識的朝魏無羨走近一步,道:“魏嬰,你還是跟我回姑蘇吧?!?/br> 這一次,他會帶著魏無羨一起回去,有他護著,沒有人能傷害魏無羨。 【“……”魏無羨道:“我真是好久沒聽到這句話了。射日之征都過了,我還以為你早就放棄了?!?/br> 藍忘機道:“上次百鳳山圍獵,你可有覺察到一些征兆?!?/br> 魏無羨道:“什么征兆?” 藍忘機道:“失控?!?/br> 魏無羨道:“你是指我差點和金子軒打起來?我想你是搞錯了。我一貫見了金子軒就想打一架。” 藍忘機道:“還有你后來所說的話。” 魏無羨道:“什么話?我每天都說那么多話,兩個月前說過的早忘光了?!?/br> 藍忘機看著他,似乎一眼就看出他只是隨口敷衍,吸了一口氣,道:“魏嬰?!?/br> 他執(zhí)拗地道:“鬼道損身,損心性。” 魏無羨似是有些頭疼,無奈道:“藍湛你……這幾句我都聽夠了,你還沒說夠嗎?你說損身,我現(xiàn)在好好的。你說損心性,可我也沒變得多喪心病狂吧。” 藍忘機道:“此刻尚且為時不晚,待到日后你追悔莫及……” 不等他說完,魏無羨臉色變了變,一下子站了起來,道:“藍湛!” 那群少女在他身后,不知不覺中已個個眼放紅光,魏無羨道:“你們別動?!?/br> 于是,她們俯首退后,但仍是死死盯著藍忘機。魏無羨對藍忘機道:“怎么說。雖然我并不覺得我會追悔莫及,但我也不喜歡別人這樣隨意預(yù)測我今后會怎么樣?!?/br> 沉默片刻,藍忘機道:“是我失禮了。” 魏無羨道:“還好。不過看來我確實不應(yīng)該請你上來的,今天算我冒昧了?!?/br> 藍忘機道:“沒有?!?/br> 魏無羨微微一笑,禮貌地道:“是嗎。沒有就好?!?/br> 他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道:“不過不管怎么說還是謝謝你,我就當(dāng)你在關(guān)心我了。” 魏無羨擺擺手,道:“那不討擾含光君了,有緣再會吧?!薄?/br> 藍忘機虧就虧在不會與人爭執(zhí),被魏無羨懟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越急越說不出,眼睜睜的看著魏無羨轉(zhuǎn)身離去。 他剛要追上去,酒館的小二便急匆匆的過來,說這桌還未付賬呢。 藍忘機早已把魏無羨當(dāng)作自己的人,替他付了帳,再想去追人,卻是早已不見人影。 魏無羨想必是回了蓮花塢,他在街上都沒法子把人帶走,難道還能闖進蓮花塢搶人不成。 又是一次不歡而散,藍忘機心里陣陣失落,不知該當(dāng)如何。 魏無羨本能的就覺得自己厭惡他,根本不愿意跟他走。 勉強不得,甜言蜜語他更是不擅長說,他拿魏無羨,根本沒有辦法。 假如當(dāng)年在云深不知處時,他對魏無羨沒有那么冷淡,也沒有諸多責(zé)罰,會不會還有所轉(zhuǎn)機? 可是沒有那么多“假如”,在魏無羨的心里,始終是把他當(dāng)作外人的。 該怎么辦…… 說不動,也不能和他動手,究竟該如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