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送了玉珠，太子表哥還送了我好幾本書?！泵非嗤碚f著，杏眼中的光彩更加靈動?！疤颖砀缯f，后宅不過一方天地，所見皆是身邊的人和事物。書中自有天地廣，書中還有各地好吃的東西。”

    秋風(fēng)把那幾本書取來，其中一本就在梅青晚的枕頭邊。梅青曉略略翻了幾下，都是一些游記和地方志類的書。

    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瑜還小，要不然她還真會往那方面想。

    梅青晚蒼白的臉上閃現(xiàn)著不一樣的光彩，“阿姐，我是看了這些書才知道。原來有些蟲子也是可以吃的，聽說還很好吃。”

    “你呀，就是個小饞貓。”梅青曉揉了一把她的發(fā)，阿瑜還小，再說又出了那樣的事，身體很難和常人一樣，太子殿下應(yīng)該是出于愧疚之心，而不是有什么想法。

    內(nèi)宅女子所見確實(shí)不過身邊的人和事，越是困在一方天地里，所思所想越發(fā)狹隘。不如多看書，見識一下天地間的寬廣與各地的風(fēng)土人情?；蛟S對于阿瑜來說，未償不是一件好事。

    梅青晚被自家阿姐這一打趣，沒有血色的臉上難得出現(xiàn)一絲紅暈，“阿姐，我可不是小饞貓，不信你問秋風(fēng)。我每天喝那么多苦苦的藥，我可是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

    秋風(fēng)附和，“姑娘確實(shí)沒有抱怨過，每回都喝得精光?！?/br>
    就是有些費(fèi)蜜餞。

    梅青晚調(diào)皮吐了一下舌頭。

    梅青曉眼尾的余光看到靜心出去了又進(jìn)來，輕輕替meimei扇著風(fēng)，“你休息一下，今天阿姐親自去給你做一道點(diǎn)心?！?/br>
    “真的嗎？阿姐最好了！”梅青晚歡呼著，歡喜無比。

    梅青曉一點(diǎn)她的額頭，理了理衣衫優(yōu)雅出去，靜心跟在后面。走到屋外的廊檐下，見一婆子站在墻角那邊。

    “怎么回事？”

    “姑娘，那婆子姓張，是上回虞夫人和虞姑娘來時動手的人之一。”靜心回道。

    梅青曉瞇了一下眼，朝那婆子走去。那婆子神情憔悴，正不安地攏手躬腰來回走著?？吹剿齻冞^來，“撲咚”一聲跪下來。

    “奴婢給王妃娘娘請安。”

    “起來說話吧?！?/br>
    靜心道：“我家王妃已經(jīng)來了，你有什么話就說吧?！?/br>
    “王妃娘娘，奴婢是實(shí)在沒法子才求到娘娘跟前的…”那婆子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角，“奴婢年紀(jì)大了，老漢死得早，膝下也沒有個一兒半女的。真讓奴婢去莊子里也成，可是奴婢的腿腳不好，怕是做不了什么活…”

    “去莊子？誰讓你們?nèi)デf子的？”靜心問。

    那婆子一臉凄苦，欲言又止，“…是夫人，先前那日與奴婢一起綁了虞夫人和虞姑娘的人，都被貶到莊子去了…奴婢因?yàn)槟昙o(jì)最大，才拖到了現(xiàn)在。”

    梅青曉眼神漸冷，母親到底在做什么？難道阿瑜的事還不夠她對虞家死心嗎？為了害自己女兒的人，她居然這么寒下人的心。

    “你先回去吧，這事我知道了，我會去同母親說?！?/br>
    “不…不…奴婢不是為這個來的。奴婢年紀(jì)大了，去莊子上也是應(yīng)該的，何況還有那些相熟的人。奴婢不是想留下來，只是替那些人難過。他們都是有家有口的，這一下子被貶到莊子去，只怕兒女們也跟著受了牽連。”

    他們這樣的下人，大多都是世仆。幾代人都在梅府里當(dāng)差，榮辱和身家性命全在主家的手上。若是其中一人被當(dāng)家主母嫌棄，其他的人也會受到相應(yīng)的排擠。

    “你放心，梅家不是刻薄的主家?！泵非鄷园参康馈?/br>
    婆子千恩萬謝，猶豫再三，遲疑道：“…王妃娘娘，奴婢再多嘴一句。上回虞夫人和虞姑娘的事…只怕她們會懷恨在心，不是真心想和咱們梅府再結(jié)親…”

    “結(jié)親？”梅青曉眉頭猛皺，“什么結(jié)親？你聽到什么風(fēng)聲？”

    “…奴婢也是聽一個姐妹說的，上回夫人去國公府，好像虞夫人想替世子爺求取咱們家二姑娘。還說之前的事是什么誤會，他們心里很是不安，想補(bǔ)償咱們二姑娘?！?/br>
    梅青曉雙手慢慢握成拳，什么誤會？她和兄長親眼看見，阿瑜親口說的能有什么誤會。虞家求娶是假，想掣肘他們梅家報復(fù)他們才是真。

    “你還知道什么？”她問。

    “奴婢也是聽別人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別的就不知道了…不過好像聽說夫人和老夫人商量過這事…”

    梅青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再竄起來的怒火?！昂昧耍阆然厝グ??！?/br>
    婆子行了禮，告退。

    “姑娘，您說夫人會答應(yīng)嗎？”靜心擔(dān)憂地問。

    梅青曉目光冰冷，母親明顯是心動了，要不然不會同祖母商議。祖母不知阿瑜受傷真正的原因，恐怕心里也很滿意這門親事。

    嫡次女嫁給國公府的世子，這是高嫁。

    她望了一眼天際，微微抬起下頜，“走，去前院?！?/br>
    第65章 質(zhì)問

    前院沒有梅老夫人的身影, 只有那些熱情的梅家族親們，還有陪著他們的虞氏。虞氏是當(dāng)家主母，自是要親自招呼這些人。

    從后院到前院, 這一路走來梅青曉心中的憤怒像越過了高山大海，終于匯入了平川。漫無邊際的怒火充斥在心間, 她不得不迫使自己冷靜一些。

    “走，去如暉院?！?/br>
    終是還保有一絲理智, 叫身后跟著的靜心稍稍松了口氣。夫人是梅家的主母, 是姑娘的母親。姑娘要是這般沖進(jìn)去質(zhì)問, 那些族親們定會說姑娘不知感恩。

    在如暉院的外面，恰遇到關(guān)嬤嬤。

    關(guān)嬤嬤行過禮，目光欣慰如同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大姑娘這嫁了人，瞧著真真是不一樣了。那日你出嫁的當(dāng)晚，老夫人在祠堂外站了半宿。她是真疼您，也是真舍不得您?！?/br>
    梅青曉望著院子里的那只仙鶴，石雕成的仙鳥空有一身的仙氣。再是振翅欲飛也無法飛出那一方天地。

    時至今日, 所謂的祖孫之情也好，母女父女之情也好，其實(shí)都已經(jīng)不再那么純粹。她知道世家之中，親情亦是摻雜著利益。以前覺得并不在意, 那是千百年傳下來的規(guī)矩。

    而今為何開始計較了呢？

    是因?yàn)槎嗷盍艘皇?，看透了許多人情世故。還是因?yàn)榈玫搅税⑸魅娜鉀]有任何雜質(zhì)的愛護(hù)，所以才會變得貪心而挑剔。

    她無從知道, 唯有一聲輕嘆。

    梅老夫人面有疲憊之色，靠坐在床上小憩著，看見她進(jìn)來臉上頓時一喜?！鞍㈣?，快過來。讓祖母好好瞧瞧?！?/br>
    她聽話地坐到床沿，任由自家祖母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雙手被對方拉住。

    “瞧著是有些累，這幾日可是沒休息好？”

    “…剛嫁過去，府里有些雜事?！彼M量不讓自己流露出羞臊的表情。

    天可見的，她能什么事要忙。王府里攏共就三個主子，下人又不多，一應(yīng)雜事都是葉開在管。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晚上陪阿慎看小冊子，白天再摟個覺。今天因?yàn)橐亻T，沒得機(jī)會摟覺，可不就是臉色有些不太好。

    “初為人婦，是有許多事情要做，你盡快上手也好。早些在王府立住腳，那些下人們也不敢小瞧你，王爺也會高看你一眼?！泵防戏蛉艘桓边^來的人的口吻，深以為她做得極好。

    她略略心虛，問道：“孫女方才聽人說，似乎母親曾去過國公府，國公府那邊透露想和咱們府上結(jié)親的意思，可有此事？”

    梅老夫人聞言，笑道：“是有這么回事，你母親同我提過。說是虞國公府那邊有意聯(lián)姻，想讓虞世子求娶阿瑜?！?/br>
    “那母親同意了，您也同意了嗎？”她急問。

    梅老夫人又是一笑，“這么好的親事，當(dāng)然同意。只不過結(jié)親是大事，未下定之間不宜聲張。阿瑜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天真善良。她要是嫁到別的府上，哪怕是不管事的嫡次子，你母親都是放心不下的。嫁到國公府則不一樣，虞國公是她的親舅舅，世子也是她的親表哥，都是疼她的人。”

    梅青曉倒吸一口氣，聽祖母的意思，兩家竟是達(dá)成了一致。母親定然沒有告訴祖母阿瑜受傷的原因，要不然祖母不會這般看好。

    “祖母，那您知道阿瑜是怎么受傷的嗎？”

    梅老夫人狐疑看她一眼，“不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嗎？”

    “不是，她是被人害的。”

    “你說什么？”梅老夫人聲音急促，將她的手緊緊抓住，“阿瑾，你快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瑜是被誰害的？”

    “祖母，您先躺好?！彼p輕握住祖母的手，“阿瑾傷了手，不是因?yàn)樗ち艘货?。而是被人割手放血，差點(diǎn)丟了性命?！?/br>
    梅老夫人臉上的血色頓時褪盡，“你…你說什么？”

    “那日母親帶阿瑜去極樂觀，這本就是一場陰謀?；屎竽锬镏?，虞夫人和虞紫薇則與通玄子那些道士是合謀，她們的目的就是阿瑜。為討好太子，虞國公前段日子可沒少替通玄子搜羅陰時陰月出身的姑娘，阿瑜的生辰恰是陰時陰月?！?/br>
    “阿瑜的生辰不是改了嗎？”梅老夫人喃喃著，“明明改了的，當(dāng)時就覺得陰時陰月怕犯忌諱，便稍稍改了一下時辰…”

    “別人不知，虞家卻是知道的?！泵非鄷缘溃骸八麄冋且?yàn)橹溃庞辛四菢拥脑O(shè)局。趁著母親和皇后娘娘在問道的時候，讓虞紫薇和阿瑜回去休息。虞紫薇把阿瑜引到無人處，讓候在那里的幾個道士將阿瑜帶走?！?/br>
    現(xiàn)在說來，她已是平靜許多。然后一字一句，無不像扎人的刀子一樣刺在梅老夫人的心上。梅青晚雖不是長在梅老夫人的膝下，但也是自己的親孫女，豈有不疼愛之理。

    “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祖母可知孫女在檀山時曾經(jīng)遇刺，那派來刺殺孫女的人正是虞紫薇。怕那些人不甘休，我與兄長決定提前回京。不想在路上碰到前去報信的人，說是您生病了，母親和阿瑜陪皇后娘娘去了極樂觀。我一聽這消息，心中是萬分焦灼，隱隱覺得不安?！?/br>
    “所以你們?nèi)チ藰O樂觀？”梅老夫人看著她，猜到了她的想法。

    她點(diǎn)頭，“是，孫女和兄長沒有先回京，而是去了極樂觀。我們是在極樂觀的后山找到阿瑜，她被兩個道士扔在那里，僅剩一口氣。”

    梅老夫人松開了手，身體一軟往后倒在床頭。蒼白的臉色，空洞的眼神，就那么看著自己的大孫女。

    “這事你母親知道嗎？”

    “知道。阿瑜被我們救走后，養(yǎng)了幾日才回來的，一回來阿瑜就告訴了母親真相。當(dāng)日虞夫人和虞紫薇上門，兄長傷了虞紫薇?！?/br>
    梅老夫人頓時蒼老了許多，“發(fā)生這么多的大事，你們一個個都瞞著我，沒有一個人告訴我。要不是他們想求娶阿瑜，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

    她們祖母倆，什么時候變得這般生分。這么大的事情阿瑾都沒有告訴她，是不是已經(jīng)完全不再信任她，不再將她當(dāng)成一個可以信賴的長輩。

    痛苦、悲傷交纏在一起，她難過極了。

    梅青曉低頭，“我們…不想讓祖母擔(dān)心?！?/br>
    “所以你們就瞞著我一人，什么都不告訴我。我連自己的孫女被人害了也不知道，甚至連府里發(fā)生了那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我…我到底怎么了？”

    “祖母?！泵非鄷缘溃骸按耸率菍O女思慮不周，我應(yīng)該早點(diǎn)告訴您的。虞家想娶阿瑜，絕對是不安好心，這門親事不能同意?！?/br>
    梅老夫人無力道：“去把夫人請來?！?/br>
    關(guān)嬤嬤領(lǐng)命。

    祖母二人相顧無言，良久之后梅老夫人無比惆悵地嘆息一聲:“自打我嫁進(jìn)梅家，我自認(rèn)為事事都顧及梅家的臉面。當(dāng)年你親娘離家出走，我每日以淚洗面。后來你被抱回來，我將你放在你母親的名下。為此事我將掌家之權(quán)盡數(shù)交給她，一心一意教導(dǎo)你。盼著你長大后能順利嫁人，富貴順?biāo)斓剡^一生?！?/br>
    “祖母…”在梅青曉的記憶中，祖母是一個禮佛之人，很少過問府中的事情，原來竟是因?yàn)樗?/br>
    “我盼著你嫁入高門，我盼著你受人夸贊，確實(shí)是有我的私心。因?yàn)槟阌H娘之事，我心里存了一口氣。我不甘、我痛苦，唯有在你身上得到慰藉。你怪我事事看重梅家的臉面，不顧你的意愿。你可知對于咱們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身份是體面，而不是男人的寵愛?！?/br>
    梅青曉瞬間淚盈于睫，她能體會到祖母的良苦用心。但是她們祖母終是有了隔閡，再也不可能像前世那樣。

    “祖母對孫女的愛護(hù)之心，孫女知道?！?/br>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脾氣像你的親娘，都是那樣的倔。你早早看出虞家存了壞心，只可惜我沒有當(dāng)一回事?！?/br>
    “祖母，虞家必將衰敗，他們求娶阿瑜是想牽制住我們梅家?！?/br>
    梅老夫人混濁的眼神慢慢清明，“你從哪里看出來他們家會落??？ ”

    “太子。”她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