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二十七
他說話的對象是船上的伶人少年們。他們沉浸在余韻中,經(jīng)他的提醒方回過神來,只除了一個人。 “彌生”夢蛟見那個坐在邊角的少年垂著頭,猶自怔忡出神,被他叫了一聲仍沒有回應(yīng),于是略微提高聲音,重復(fù)了一遍,“彌生?” “哎?!睆浬磻?yīng)過來,“你琴彈得太好了,聽了這個曲子,我覺得真是難過?!迸R川先生道:“你聽得難過,說明你聽到心里去了?!睹麇分v的是王昭君——昭君出塞,文姬歸漢,自來是勾欄瓦舍中常演的劇目,故事你們都熟吧”又轉(zhuǎn)向夢蛟道,“明妃一去萬里,從此紫臺空望青冢,千載之下,再聞此曲,猶然能聽到美人的環(huán)佩敲響啊。你的琴藝,可謂出神入化了?!薄罢f盡綺羅無限恨,昭君傳意向文姬?!眽趄晕⒁磺飞恚斑@首曲子我練了很久,可我的老師聽我彈這首曲子,總說我功夫不到家,缺了許多恨意。今日拿出來,讓大家見笑了?!?/br> “啊呀,”遠(yuǎn)處,芙宸掩口感嘆,“這孩子的老師該有多挑剔?我在天宮的宴會上聽過頂好的弦子,可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在一張桐木琴,上,能彈出這么多的變化?!?/br> 不獨是變化,更有至深至沉的基調(diào)。夢蛟鼓琴時,到了悲愴蕭殺處,令人只覺塞外風(fēng)高,城頭月落,沉沉壓下,一直壓到人心上。及琴聲止歇,湖上仍舊是月色連波,皎潔萬里。 臨川先生略一沉思:“確實少了恨意,不過這恐怕不能強求于你。你本來就沒有這種情緒。前人說永結(jié)無情游,或許說的就是夢蛟這種人了?!?/br> 白衣的年輕人愣了一瞬:“我卻不知道自己是個無情之人。請柳先生明示?!?/br> 柳臨川語氣安閑:“草木其身,鐵石其心;任憑他人喜怒哀樂,管自無動于衷,這也是一種境界?!?/br> 夢蛟又思索了一瞬:“先生從前斷言我不能以戲劇為業(yè),是因為此么” “你不像我們,你是良家子弟,無論從文從商,都有好前程。我們唱戲的人,走遍天下二百三十八州,只為博幾聲喝彩,吃的是百家飯,賺的是辛苦錢。如今落拓江湖,只是你一時興起;若長久混在我們當(dāng)中,就要委屈你了。” “不止為此吧”許夢蛟笑了笑。 “是?!绷R川點頭,“戲里演的,無非世間的愛恨、生死、緣劫。世間的起承轉(zhuǎn)合。非人智所能計量,戲也是如此。寫戲演戲的人,并不欲窮盡世間變化的道理,只求盡可能為世態(tài)做一寫真。我們以有涯之生隨無涯之知,便往而不返,你卻是以有情之靈殉無情之道,因此入而能出。終究不是同路人。” 有少年滿頭霧水:“無情我不明白,夢蛟怎么會是無情無義的人” “我說夢蛟無情,不是無情無義的無情?!绷R川嘆息,“應(yīng)物而無累于物,不滅情亦不汨于情;遍行諸事,言心無染。這是圣賢學(xué)問,你們還悟不到這些,聽不懂也正常。夢蛟該聽得懂?!?/br> 大約是真的聽不懂,船中沒幾個人聽他說話。那班唱戲少年正傳遞一個rou盤。擘開蒸餅,把四五塊轆rou蘸一點點椒鹽,唱戲的人愛惜喉嚨,吃鹽是很少的,怕劓了嗓子,一卷作一卷,即可入口。傳到許夢蛟手中時,他禮貌地含笑推拒了,其他少年便不再勸他,讓他一個人坐在那里出起了神。 芙宸推開椅子站起身來:“竟然偷聽幾個凡人打機鋒,我今天真是無聊的可以了。這班主倒是有些器宇不凡的意思,沒有一般戲子的俗媚習(xí)氣?!?/br> 琳瑯道:“別忙著去;你且看看,那個叫彌生的孩子,你認(rèn)不認(rèn)識那張臉” 芙宸打量著他:“不認(rèn)識。怎么了” “我在東海七公主的婚宴上,似乎見到過一個和他很像的人。我不太相信這是巧合?!?/br> “你最近又遇到了什么,這樣警惕” “我在夢蛟身邊時,遭到了水妖的襲擊。他幾乎毫無自保之能,偏偏……難保不被異類垂涎,簡直像孩童帶著金子在鬧市里行走。” “這般擔(dān)心作甚?凡人的事,自己解決就好?!避藉凡灰詾橐獾?,打了個哈切,“我走了,你要和我一同回去嗎?” 琳瑯搖搖頭,“不了,我還有事要做?!?/br> 芙宸也不強求,只囑咐她注意安全便離開了。 琳瑯起身走到船頭,目光深邃地望著湖面,想起那人甚是無情的面容,終究略感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錚——”的一聲響,讓琳瑯驀然睜開眼睛,神色震動地看向聲音來源,只見是那叫彌生的少年,正隨意撥弄著琴弦。 “怎么會……”琳瑯瞳孔收縮了些,一股冷意在她脊背上游走了一瞬,隨即苦笑,“原來是他?!?/br> “彌生,我們出去玩了,待會給你帶好吃的回來!”同屋的少年向彌生笑道,三三兩兩的結(jié)伴出去游玩了,今日臨川先生給了他們小半日的假期,讓他們盡情玩耍,只可惜彌生的腿被摔斷了,只能待在屋里。 彌生送別了伙伴,再回頭時發(fā)現(xiàn)屋里多了一個人,他像是被嚇了一跳,驚疑不定的看著她,看清模樣后才松了口氣,“謝姑娘,是你啊,你是怎么進來的?” 琳瑯看著少年微微泛紅的面孔,心想,他們不愧是一脈相傳的父子,論起演戲,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她向前兩步,行了一個禮,然后半跪下去,恭敬道:“君上駕臨,兒臣駑鈍,未能及時認(rèn)出君上,請君上莫怪?!?/br> 她頭頂?shù)娜藳]有發(fā)出聲音,而她也沒有抬頭,過了幾息時間,琳瑯聽得一聲輕笑。 “怪你作甚,起來吧。要為父扶你嗎?”“不敢?!绷宅樀吐暤?,然后便起了身,看著面前這個已將障眼法褪去的青年,他的容貌十分豐神俊朗,身姿淵渟岳峙,和謝磬有七分相似,卻比他更邪肆一些。 正是她的父親,魔域至尊謝嶽。 請収鑶泍詀:Νρо㈠8.cо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