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沉淪
手機里突然爆出一陣吱吱啦啦的雜音,很曠,全是風聲。 她的聲音也被卷進去,程回聽不清,問:“你在哪?” “在高鐵上?!边^了一會她說。 聲音重新變得明朗,程回才又抽了口煙。煙灰落了一地。 “你來不來。”她又問。 程回盯著地上的煙灰看,細膩灰白的粉。 “幾點?!彼f。 “十點三十八。” 蔣妤同把手機扔到一邊。 窗外的景物急速掠過,明明感覺不到風,可它們閃過去的速度卻讓她覺得冷。 捏住自己的領口,歪在車廂上。 十點三十六,車廂里的播報員開始提醒乘客下車。 蔣妤同抬起昏昏沉沉的頭,不覺間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 高鐵慢慢停下,她拎著行李箱往下車口走,有些晃。 剛一接觸冷空氣就打了個噴嚏。 蔣妤同忍不住哆嗦一下,打過噴嚏后反而覺得頭腦清醒多了。 安華偏北,空氣比清平干冷許多。 她未來時便覺得冷,下車就更冷了。 拖著行李箱慢吞吞地跟著人群走,小號箱子拖出了百八十斤的感覺。 十二月了啊。 安華的高鐵站很小,出口也少,不用擔心會接不上人。 蔣妤同只來過一次出口,這是第二次。她不太記得路,反正跟人群走就是了。 說注定有些玄,一來,一往,只有這一條路。她在路上見到程回。 十二月的快十一點,人都少,只有乘客進進出出。 程回站在燈屏下。光是幽藍幽藍的,抹在他臉上,眼上,瞳孔上,有種機械般的冰冷感。 蔣妤同看見他的那一刻更覺得冷,不管不顧地朝他跑過去,行李箱的小輪子在地上骨碌碌作響。 到了跟前她一把拋開拉桿,扯開他外衣往里鉆。等他燙人的體溫徹底包圍住自己,蔣妤同才沉沉又沉沉地嘆息。 她現(xiàn)在急需一個同伴,可以將她從一方方高草地包圍的可怕地區(qū)拯救出來,從空虛、恐懼、孤獨、偽善中逃出來。 如果逃不出,那他必須陪她共沉淪。 以一種慷慨赴死的姿態(tài)陪著她。 攥著他衣服的手越捏越緊,像拽著水里的草。明明無用,還偏要試圖自救。 程回感覺胸口有些濕,但因為她一直靠著,又很暖。 他沒說話,她也沒有。衣服上的濕印慢慢擴大。 這班高鐵十點三十八進站,他十點不到就站在這。晚間冰涼,對他來說只是一點點。 手摸上她的臉,她賭氣似的挪開。 看她哭得這么委屈,程回一腔怒火被澆得冒不起頭。也不知道她流了多少眼淚,竟能哭透他兩層衣服。 伸手捉她回來,程回好氣又好笑:“你哭什么?” “哭你不理我?!蔽鍌€字,她哽咽出聲。 要是因為對方不理人就哭的話,他的眼淚早就該去填黃河了。 腰上突然挨了一下擰,酸比疼更多。蔣妤同“哎呀——”一聲,然后聽見他說:“最后一次?!?/br> 踮腳用下巴磕在他頸窩里,悶悶嗯了一下。 他原諒她,但蔣妤同明白,這其中的警告含義更多。 他的意思是,在這段關系中,他要占主導地位。程回不想跟她玩什么你儂我儂甜甜蜜蜜的小把戲,他要她的絕對臣服。 蔣妤同抽出摟住他腰的雙臂,轉(zhuǎn)而抱緊他脖頸。 她也是這樣想的,巧了。 路上行人稀少,連車都少。偶爾有車開著遠光燈迎面駛過來,高強度的光能讓人短暫失明。 蔣妤同忍不住伸手去擋。 程回先她一步遮住她的眼,她的手疊在他手上。 “你手好涼?!笔Y妤同小聲嘟噥。 “等你等的?!?/br> 蔣妤同聽出他話里的倦,側(cè)頭看他。 一開始以為他在影射自己,等看清他臉上的困倦后才明白他是真的乏。 她皺眉,程回這個樣子像是三天三夜沒睡覺。 “你熬夜了?” 他打了個呵欠,說:“沒有。” 程回將她抱個滿懷,低著頭,頗為依戀的蹭她臉,像蹭超大號的布偶熊。 “我沒熬夜,是通宵?!彼f的甚是認真。 就是通宵也不至于這么無精打采。 蔣妤同借著他體溫捂手,“你熬了幾天?!?/br> 程回思維有些發(fā)鈍,心里默數(shù)了一下。 “三四天?!彼f。 “干什么?” “打游戲?!?/br> “不困?” “困啊。” 他滿不在乎地隨口應著。 “玩到一兩點去睡覺,睡不著,就起來繼續(xù)玩?!?/br> 程回睡眠質(zhì)量不太好,淺眠易醒。有時候睜著眼到三四點,還不如直接通宵第二天去學校睡。 有老師的催眠,還能睡得更沉一些。 他堅持去學校也是因為這個。 蔣妤同經(jīng)常整夜整夜做噩夢,也明白睡不好的苦。手插進他頭發(fā),揉貓一樣揉他的頭。 程回睨她,蔣妤同說:“去看電影嗎?” “現(xiàn)在?” “對。” “看什么?” “超英電影?!?/br> 年底沖業(yè)績的電影不少。明年的春節(jié)是近幾年中最早的一次,有些電影打不過春節(jié)檔就提檔,十二月的電影院比十一月要景氣很多。 程回掏出手機翻了翻,最近只有一部超英電影在映,還是半個月前的。 “這個么?”他把手機拿給蔣妤同看。 “嗯,就它?!?/br> 不用看簡介她也知道劇情,不過在他面前還是仔仔細細點開簡介看了一遍。 “不回家了?” 蔣妤同吊在他身上,笑了,“不回去?!笨拷湔f:“想跟你在一起?!?/br> 程回把她拽下來,拎著她打車去電影院。 真跟拎布偶熊一樣。 市中心最大的電影院有晚間場,票價比平時的貴一倍,畢竟工作人員要陪著熬夜的。 程回右手拎著蔣妤同,左手拎著行李箱,蔣妤同抱著可樂爆米花。兩個人看起來就很好磕。 幸虧夜里人少,要不然光憑程回這張臉,路人就能讓他倆在網(wǎng)上狠狠火一把。 進場的時候工作人員還在看他們,有個二十出頭的女生忍不住嘀咕一句:“果然好看的男生都是有主的?!?/br> 十一點四十三了,蔣妤同熄掉手機,拍了下程回拎著自己衣領的手,“還不放手?” 她眼長,瞪人更像調(diào)/情。程回松開她衣領,蔣妤同還沒來得及伸手整理就又被捏住臉。 “少撩我?!彼f:“到最后吃虧的還是你?!?/br> “切?!?/br> 影廳里的照明燈滅了,沒有別人,他們兩個人包場。這電影已經(jīng)上映半個月,在加上現(xiàn)在是半夜,人少也正常。 蔣妤同怕黑,也怕鬼,熒屏上的光不足以照清整個影廳。她不知道角落里藏著什么,只能緊緊攥著程回的手。 “這電影值了。” 程回突然說話,把她嚇得狠狠一抖。 他又笑,說:“過來?!迸牧伺耐取?/br> 蔣妤同忙不迭窩進他懷里。她這架勢像逃難,程回還是笑,摸摸她頭發(fā)權(quán)當安慰。 “超英電影看出恐怖片的效果,值了。” 電影前期敘述主角的悲慘人生,正演到他挨欺負的地方,熒屏暗下去,可見度更低。 心砰砰直跳,血液因為恐懼加速循環(huán)。蔣妤同回頭,精準貼在他唇上。 她一點點舔吮,像幼貓?zhí)蚴?,急切而倉促地乞求更多。 程回借著熒屏那點光看她。太暗了,他看不清明,卻能感覺到她的無聲催促。 遲遲等不到他回應,蔣妤同下嘴去咬,貓一樣呲牙咧嘴著,其實戳一下就翻肚皮。 他啟唇,仰在座位里,任由她怎樣。 影廳里狹窄、封閉、昏暗、嘈雜。主人公被打時的尖叫聲壓下她的喘息,只有他聽得到。 過了許久,蔣妤同頹然地低下頭,程回撓撓她下巴。主動的是她,先敗下陣的也是她。熱烈卻不持久,總是三分鐘熱度。 不過比之前還是要好很多的。 他沉沉地笑,下巴擱在她頭頂,呢喃道:“有監(jiān)控的。” “我知道?!彼f話啞調(diào),咳了一聲想緩和緩和。 程回攬緊她,正張開口。 “你別說話!”蔣妤同破了音。 她實在不想再聽他說話,欲,還帶著鉤子。她惜命,還不想死在他腳下。 后半段蔣妤同再也沒有去看他,直到他靠過來,呼吸聲輕而綿長。 程回睡著了。 深夜,在電影院,熒屏上還放著激烈的打斗戲。懷里抱著她,像抱抱枕一樣把全身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蔣妤同側(cè)頭,他長而黑的睫羽就在跟前。 伸手輕輕蓋在他眼睛上。程回猛地一動,卻沒醒,睫毛掃過她手心,有些癢。 肩頭很沉,他一丁點的細微動作都能引起她側(cè)目,像是全身的敏/感/點都集中在右肩膀上。 這沉甸甸的感覺叫她安心。 蔣妤同輕輕歪頭,碰到他,然后認真看起電影。 大燈亮起的時候程回還在睡,瞇眼愣了好一會才想起在電影院。 從她肩上抬起頭,他“嘶”了一聲,肩頸又酸又疼。 蔣妤同眨眨眼,“醒了。” “嗯。” “抱我下去?!?/br> 她慢慢活動脖子,無奈地解釋:“我肩膀麻了,動一下就疼?!?/br> 程回將她抱下去,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也麻了。 看他遲遲不起,蔣妤同猜到些原因,靠在前排座位上偷笑。 這時候工作人員進來清場,之前那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生也在。 她抬頭看了一眼程回,又趕緊低下頭,臊得臉都慢慢發(f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