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結(jié)局
六月天,太陽烤化人。 自從高考完后她就跟安華所有人斷了聯(lián)系,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回清平。 那才是她長起來的地方,安華不是。 俞琬也快要放暑假,三天兩頭問她何時回去。蔣妤同總說,馬上。 馬上是什么時候,她自己也沒個定數(shù)。 按理說她應該高考完就立刻走的,走走走走了好幾天也沒走成。 蔣妤同看著行李箱發(fā)呆。 去年九月她來安華時連行李箱都沒帶,什么都是在安華現(xiàn)買的。如今走了倒是收拾出來一個箱子,零零碎碎塞了好多東西。 家里開著空調(diào),她覺得悶,又打開窗。熱浪剛撲過來就被頭頂?shù)睦錃獯蛏?,坐在客廳里感覺一陣涼一陣熱。 能收的物件都收好,屋里空了,只剩一個她和拉桿箱。 墻里面是冷的,外面又燙得嚇人。 蔣妤同覺得頭疼,給程回打電話,沒人接。 他最近不怎么回消息,她還忙著高考。那通電話后本想著明天就過去,臨出門又被事情耽擱了,這一拖就是好幾天。 起身從包里翻出鑰匙和傘,打車去他家。 偏北城市的夏天能曬掉人一層皮,直著曬,又干,似乎沒什么能抵抗得住。 被強烈的太陽光刺的睜不開眼,蔣妤同瞇著眼睛走路。在這樣的天氣下,她更覺得厭,陽光不僅帶走水汽,還能帶走她為數(shù)不多的精氣神。 打傘坐進車,打傘走進樓梯口。 傘面都guntang。 萬幸樓梯里陰涼,不討人喜歡的穿堂風也能吹掉一身躁郁。她順著樓梯一點點上到三樓,傘掛在腕上,剛想掏出鑰匙卻發(fā)現(xiàn)門是開的。 狹窄的樓梯,微微開啟的門,陽光照不進來的地方。 會讓人聯(lián)想到暴力、兇殺、恐懼等一切惡劣的詞。 蔣妤同快被自己逗笑了,換鞋進屋,發(fā)現(xiàn)窗簾都拉著,沒開燈。 這房子也臨街,采光條件很好。晴天里不拉窗簾會覺得曬,拉了又暗。 程回嫌煩,一般都是拉緊窗簾再開燈,把白天當成晚上過。 屋里太暗了,她看不清,隱約覺得他坐在沙發(fā)上。 “程回?”蔣妤同說著去摸開關,馬上就要打開。 他比她更快: “嚓——”的一聲。 眼前亮起一束火,只幾秒,打火機很快支撐不住滅掉了。 在這片刻光明中,蔣妤同看清他冷誚的臉,蒼白且秾艷。他坐在沙發(fā)上,上半身往前傾,寬肩窄腰,手肘撐在膝蓋上,按著火機的姿勢像獻祭。 手僵住,她站在原地失神。 程回這張臉的殺傷力,她一直都知道。原以為他笑時是最撩人,卻不想現(xiàn)在才致命。 像細刀,刀刀割人喉,受害者死前還不住稱贊。 蔣妤同一直一直失神著,掉進漩渦里出不來。 “過來坐。”他說。聲音比平時啞數(shù)個度,似乎透過這聲音能窺見他細薄的脆弱。 連紙都不如。 聽見他說話,蔣妤同沒動。 她看不清他的臉,卻隱約感覺有點不對勁,熱得發(fā)焦的心慢慢冷靜下來。 可惜屋里太黑,掩蓋住太多情緒,都變成殘骸沉在水底。要么等著一個微不足道的契機挑出水面,要么,等它自己翻騰上來。 衣料和沙發(fā)的摩擦聲清晰可聞,程回還是說:“過來。” 她怔了怔走過去,伸手想觸碰他,被程回側(cè)頭躲開了,在黑暗里看她。 蔣妤同皺眉: “怎么了?” “沒怎么?!背袒卣f著,很快又改口:“周同。” “嗯。” “跟我走嗎?” “……” 她不響,低著頭,縮成一團無害的小動物。 無害。 呵。 怨他瞎,看不出來她純善面容下的殘忍混亂。 一邊撩著新歡,一邊跟以前糾纏不清,程回捫心自問也沒有她這樣的本事。 資料里描述的全然是一個陌生人。 程回深深吸氣,覺得自己現(xiàn)在無比清醒,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醒。 清醒的思考,清醒的復盤,清醒的……粉飾太平。 發(fā)現(xiàn)事實的那一刻,他驚異于自己不想著怎樣盤問她,而是先為她開脫,腦子里想出千萬種理由安在她身上。 說不定他們是親戚,說不定她有難言之隱。 她窮,她不受重視,結(jié)果未出前就已經(jīng)想好了要原諒。 等他拿到資料,呵。 真精彩。 蔣妤同彎著頸,唇抿直,接不上他的話, 程回似乎也不希冀她能說話,往后靠。骨頭咯啦作響,聽著牙都酸澀。他只淡淡地說:“26號的機票,記得來?!?/br> 蔣妤同抬頭:“怎么這么……突然。” “是啊,突然。”他低低感慨一下,覺得自己知道實情時也很突然。 程回忽而笑了一下,斯文矜貴。他很少這樣笑,像是對大勢已定的無奈掙扎。 清平那邊的人催著她回去,蔣妤同又放不下程回,一顆心撕成兩半被他們拉扯著。 手指微動,她開口: “程回,我……” “夠了!” 他暴喝一聲打斷她的話,怒氣逐漸蠶食掉理智。 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的謊言一句接一句,有些并不高明,甚至是低劣,可他就是一頭栽進去。水都淹到胸口了,他還不自救,還想著跟她一起。 “我不想聽別的。” “你只需要說,跟我走?!?/br> 可蔣妤同沉默,唇抿成一線。 程回抬手,感覺嘴里都是咸腥氣,是溺水后沒撐過水壓的結(jié)果。他想摸摸她的臉,握著打火機的手在半路中掉下去。 打火機的蓋子沒蓋好,落下的瞬間才對齊,發(fā)出尖銳的碰撞聲。 像指甲刮在弦上,凄厲得叫人心寒,蔣妤同全身狠狠一震,把他驚醒。 程回在黑暗中比她的感覺好得多,準確捏住她的臉,轉(zhuǎn)向自己。 不等她出聲,他說:“蔣妤同?!?/br> 她登時變了臉。 程回一字一頓:“你還要騙我到什么時候?” 抬起倦透的一雙眼,程回再次按下打火機,將她眼里的慌亂看的清清楚楚。 看她徒勞地張嘴,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解釋啊,說啊,把你以前撒嬌討巧的話拿出來啊。 你服個軟,說什么都行,說一聲,你說一聲。 說??! 沒等來她的話,先摸到她的眼淚,六月天將他凍得透心涼。 從脊椎竄到后腦勺,凍得人神經(jīng)都隱隱發(fā)痛。 他打了個寒戰(zhàn),一瞬間什么都不想去追究了。松開手,也松開打火機。 一切又回到黑暗中。 “蔣妤同,你跟我走?!?/br> 這話他說的慢,卻順暢,一字一句都含著血。 似乎在她來之前練習了很多次,一次又一次。等著她來,等著跟她說。 程回啟唇,維持了幾秒才出聲:“你跟我走,以前的事,就過去了?!?/br> 他垂著頭,像是被人打斷脊梁骨。靜默一會又發(fā)狠把她抱在懷里,勒住她的腰,唯有她的體溫能暖回自己。 程回魔怔了一般只顧抱緊她,蔣妤同在他耳邊大口吸氣,喊疼。 腰間的手臂猛地放松,又收緊,收到貼合她腰圍的弧度。 蔣妤同抽噎,抑制不住皮rou的疼,嘶嘶喘息:“程回,你冷靜一下?!?/br> 冷靜,這話落進他耳里更像是一種嘲諷。 他賠的干干凈凈,有的都賠進去。陪吃陪喝,陪/睡。 還不夠。 她還要他賠上自尊。 “程回。”她喊。 他抬頭,焦急地等著她下一句,卻沒了。 “說啊?!?/br> “你想說什么?” 說什么?她不知道。腦子亂的像毛線團,被貓東一爪子西一爪子撓得散亂。 蔣妤同抿唇,似乎是想說話,試了幾次都無果,最后只有“對不起”出了聲。 “然后?!彼?。 “……” 程回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目光沉沉:“說啊!你知道我要什么!” “對不起?滾他媽的對不起!” “說你跟我走!” “說??!” 蔣妤同渾身僵硬,卻咬死不再開口。 程回忽然放開她站起來,咬緊自己食指關節(jié)。直到嘴里出現(xiàn)血腥氣,他垮掉肩背,認命了。 回身將她壓在沙發(fā)上親吻,一邊親一邊哄,聲色都低。 “乖啊?!?/br> “跟我走?!?/br> “離開這?!?/br> “只有我們兩個人?!?/br> …… 鼻息間全是淡香水味,薄荷涼的,蔣妤同的眼淚怎么都止不住。他越哄她哭得越厲害,哭到斷氣,聲音都模糊,重復說:“對不起?!?/br> 程回停了,靜靜地望著她。 聲音很輕:“是因為他嗎?” “……” 這個“他”是誰,蔣妤同心里隱隱有個猜測。她不知道程回查到哪一步,卻覺得所有事情都瞞不過他。渾身軟得像發(fā)高燒,身體逐漸往下滑,最后無力地伏在沙發(fā)上。 程回就看著她哭。 過了很久,眼淚都哭干。她開始沉默,張了張嘴,下頜控制不住抖得幾乎要落下來。 程回突然冷笑一聲,走去玄關打開燈。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她睜不開眼,使勁眨了幾下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走到跟前。 沙發(fā)前的茶幾上放著一疊資料,很厚。他已經(jīng)數(shù)不清看了多少遍,每一行字每一張照片都記的清清楚楚,隨手拿過就能翻到想要的那一頁。 “晏、朗?!?/br> “今年的省榜眼,清平的市狀元,是他嗎?” 蔣妤同抿緊唇,指甲陷進rou里才能讓她恢復片刻鎮(zhèn)靜,才能讓她抖的不是那么厲害。 吃飯、出游、看電影、回學校,資料上事無巨細的記載著,濃情蜜意幾乎要從紙上透出來。 程回翻著翻著怒極反笑,反手將資料砸在茶幾上,咬牙恨聲道:“帶著我的表、穿著我的鞋去見前男友。蔣妤同,真有你的。” “就因為一個競賽?!彼骸熬鸵驗橐粋€競賽!” “你想上哪個學校我供不起嗎?你說啊,要多少錢我有!” 蔣妤同搖著頭,再也聽不下去了,起身想走,又被他一把拉下來。 他將她抱抵在沙發(fā)上,兩個人都坐在地上。 背后是沙發(fā),眼前是他凌冽逼人的眉眼。 蔣妤同側(cè)開臉,歪斜在沙發(fā)上,眼淚從頭發(fā)滲下去,囁嚅著: “就這樣,程回,就這樣?!彼贿呎f一遍無力地推拒,明知道是無用功可還是想掙脫他。 “真的,就這樣,沒有別的。沒有?!?/br> 推不動他轉(zhuǎn)而捂住自己的臉,蔣妤同拼命往后縮,眼淚從指縫里往外淌。 沒有別的話可說,她翻來覆去全是廢話。 程回閉上眼:“我再問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蔣妤同頓時啞然,像被人掐住頸。 看完所有資料他的幻境就已經(jīng)坍塌一半,猶不死心,自己拿著碎玻璃去補,滿手鮮血也不覺疼。自欺欺人夠了,他就站在斷壁殘垣下等她來,看她一剪刀戳破所有。 廢墟染血,紅得發(fā)黑。 絕對無情、絕對血腥、也絕對浪漫。 程回無聲笑了下。 時間定格。過了很久,一小時也可能只是一瞬間,秒針又慢吞吞地動起來。 從她頸間抬頭,程回看著面前的白墻對她說,“滾?!陛p的像囈語。 蔣妤同停頓,像是得了特赦令,也像是突然看清這場鬧劇,起身就走。 手還沒碰到門,瓷杯就在她腳邊炸開,瓷器與地磚的碰裂聲清脆響亮。 她驚得腳步踉蹌,轉(zhuǎn)身看他。 程回眼里看不到一絲光,與黑暗融為一體。惡魔在深淵里探頭,詭吊而駭人,指骨攥到咯咯發(fā)響。 他說:“出了這個門,就再也不要回來?!?/br> ※※※※※※※※※※※※※※※※※※※※ 我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