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又到周六，高三照例在下午上完兩節(jié)課后放周末。

    于寧站在離校門口不遠(yuǎn)的地方探頭探腦地看著不斷走出來的學(xué)生，臉色蠟黃又缺乏光澤，看上去病懨懨的。

    單從外貌來看，于寧和不久前出現(xiàn)在許詩家門口時妝容精致的模樣判若兩人，唯一不變的還是她盯著人看時那飄忽不定的jian猾眼神。

    等了一會兒也沒見到許詩人影，于寧幾乎快要按捺不住心里的煩躁。

    原本她來找許詩的目的就是弄到錢，可上門被拒之門外，發(fā)短信拉近關(guān)系也都石沉大海。眼看催債的人已經(jīng)將她逼得走投無路，如果再弄不到錢，說不定就會打斷她的腿發(fā)賣到山里去，一輩子都逃不出來。

    她也打聽過，賣到山里去的女人哪個有好下場？性子剛烈的，被那些男人折磨到發(fā)瘋?cè)缓蟮人?；順從的，日子倒是好過些，除了一個接一個生孩子，時不時挨打，好歹命是能保住的。可她于寧怎么可能去過這種日子？

    好在是天無絕人之路，在她兩眼一抓瞎的時候，居然有人愿意幫她還債，唯一的條件就是讓老師和同學(xué)們認(rèn)清許詩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

    當(dāng)然是冷漠自私，對母不孝。

    原本于寧還以為是許詩找人來試探她，不過當(dāng)對方問到許詩有沒有做過什么惡劣的事情時，她一下就懂了，這人跟許詩有矛盾。于是她編了一套說辭告訴那人，那人果然愉快地答應(yīng)幫她還債！

    在于寧的認(rèn)知里，她對這個跟她長得完全不像的女兒，從來生不出喜歡的情緒。都說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rou，天然會有喜愛和護(hù)犢之心，可從懷孕開始，她就一天一天厭煩這個孩子。

    都是因?yàn)樵S詩，她才皮膚松弛、身材走樣，連以前喜歡的漂亮衣服都穿不了；都是因?yàn)樵S詩，許建文的工資一分一文都不給她花，讓她受盡朋友嘲笑不說還欠下一屁股債。

    于寧越想越覺得許詩生下來就是克她，給她帶來霉運(yùn)的！所以，當(dāng)她終于在人群中看到許詩背著書包出來時，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恨意。

    許詩本來和蔡一真約好逛會兒街再回去，沒想到臨走時她被蔡錫力捉去幫忙改試卷，許詩只好帶著青耕回家。讓她意外的是，于寧竟然找到學(xué)校來了。

    許詩心里突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她緊了緊書包帶子，準(zhǔn)備換個方向避開于寧。

    就在這時，于寧飛快地?fù)荛_人群撲倒在地，死死抱住許詩的腿。

    許詩錯愕地僵在原地，雖是大熱天卻還是感到后背發(fā)涼。

    此時于寧已經(jīng)不顧形象地號哭起來：“詩詩，你不能這么對mama啊，mama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不求你如何回報，但求你成為一個善良孝順，以后能為社會做貢獻(xiàn)的人。mama現(xiàn)在遇到困難，你不能因?yàn)檫@就不認(rèn)mama，對mama不理不睬見死不救啊！”

    周圍的同學(xué)慢慢聚攏上來，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對許詩頗有印象，有人覺得許詩成績好人品肯定沒問題，有人覺得平日里許詩看起來就挺清高，說不定就是這么冷漠。

    “我聽她說什么見死不救，許詩不是她女兒嗎，怎么可能這樣呢？”

    “有些外表看上去無害的人實(shí)際上最歹毒了，人心隔肚皮嘛?！?/br>
    “誒誒誒，現(xiàn)在前因后果都不清楚，不好隨便下結(jié)論好不好！”

    “嘁，言論自由，我還不能發(fā)表自己的看法了？”

    ……

    討論的聲音越來越多，于寧見狀嚎地更起勁。

    “你爸爸留的那些錢，對你來說可能不多，但對mama來說那都是救命的錢！求求你還給mama好不好，那是mama的救命錢呀！”

    許詩氣得發(fā)抖，于寧字里行間都在指責(zé)她把家里的錢藏起來，可明明她和爸爸已經(jīng)做了財產(chǎn)分割，這些錢是她的教育金，打官司也搶不去的。于寧就是認(rèn)定同學(xué)們不知道內(nèi)情，這一出鬧劇不管她怎么回應(yīng)，都會讓這些同學(xué)或多或少地拿有色眼鏡看她。

    可是，她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要在意別人怎么看！

    許詩深吸了幾口氣，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就是把自己家那些破爛事情說出來嗎，沒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許詩正要開口時，鐘選撥開人群擠了過來。

    “喲，阿姨好久不見了，你傳銷騙的錢都還了嗎？沒有的話還是趕緊想想辦法，那么大一個窟窿，許詩那點(diǎn)教育金夠你填？”

    鐘選說話時臉上還帶著笑，不過說話的內(nèi)容卻讓于寧恨得牙癢癢，這小子怎么知道的？明明連許詩都不知道。

    于寧心里有點(diǎn)發(fā)虛，但還是做出義正辭嚴(yán)的模樣說道：“同學(xué)，你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就不要替人瞎出頭！這是我們的家事，亂造謠小心我告你。”

    許詩正要反駁，卻被鐘選拍了拍肩膀，不等她做出反應(yīng)，鐘選說道：“阿姨，你賣的產(chǎn)品是艾樂葆，我說的沒錯吧？被你帶進(jìn)這個傳銷窩里的還有你的鄰居張阿姨、劉大爺、陳太婆，我這兒有名單，要不你看看齊不齊全？”

    鐘選報出產(chǎn)品名稱和其他人的名字，讓他說的事可信度大大提高，原本議論許詩的同學(xué)，因?yàn)榈玫叫碌男畔?，也重新開始評估自己的結(jié)論。

    “我站這個同學(xué)，你沒看到許詩她媽氣勢一下子就弱了嗎？”

    “居然還帶劇情反轉(zhuǎn)的，不行，我還是安靜吃瓜，不予評價了?！?/br>
    “我站許詩mama，哪有mama會這樣坑女兒的，我不信。”

    ……

    于寧見勢不妙，立馬急了，“就算我搞過傳銷又怎么樣？我那也是被騙了！我沒有文化被人騙了不行嗎？嗚嗚嗚嗚，誰沒有犯錯的時候，為什么一桿子打死我，她的教育金現(xiàn)在又用不著，先解決我的困難，我以后再還給她不可以嗎？”

    鐘選依然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口吻：“阿姨，你這忘性還真是大，我剛不是說你那是個大窟窿么？傳銷的事情上個月披露出來，那些鄰居就跟你要錢，你大概怕這些人把事情鬧大，就去借了高利貸先還給他們。哦對了，你還借了很多小貸，已經(jīng)全面逾期，征信早就花的不成樣子，只能借高利貸了，你跑回海棠市想必也是為了躲債吧？”

    “你胡說——”

    于寧下意識反駁，卻被鐘選打斷，“別急著否認(rèn)，這些又不是查不到。關(guān)于借了高利貸之后的事情還要我?guī)湍慊貞泦?？我怕我們這些極具正義感的同學(xué)會馬上報警哦。”

    極具正義感一詞，讓在場個別同學(xué)羞愧地離開了，剩下的人聽到鐘選的講述，再看看許詩咬著嘴唇，眼眶通紅的樣子，不約而同地泛起同情，如果真的攤上這個媽也是夠慘的。

    當(dāng)然，其中也有人敏銳地察覺到關(guān)鍵問題。

    “這位同學(xué)，我有個疑問。雖然許詩媽有做錯的地方，但她們是一家人，家人遇到困難不應(yīng)該一起先解決困難，再說其他的嗎？”

    “嗯，這個問題問的太好了！”鐘選鼓了鼓掌，“這背后有一個時間跨度長達(dá)十多年的故事，簡單概括起來呢就是這位mama自從生下許詩后就不聞不問不管，俗話說的只管生不管養(yǎng)。

    后來在許詩爸爸病重的時候，她干脆利落的跟人離婚，分走了大半家產(chǎn)。要知道那些都是救命的錢??！許詩是跟著爸爸生活的，這么小的女孩子又要照顧病重的爸爸，還要兼顧學(xué)習(xí)，這里面得付出多少努力？如此困難的時候，這位mama還在澳城的賭桌上呢?！?/br>
    這一大段說完，鐘選適時地停了下來，周圍的同學(xué)都發(fā)出指責(zé)的聲音。

    “哇，我一個爆哭，這特么是什么極品mama，簡直刷新了我三觀的下限。”

    “我只想擁抱一下許詩，可惜我是個男的，替她出頭的男生該不會是她男朋友吧？”

    “這個場合還是不要亂開這種玩笑吧。”

    “我想說，肯定會有圣母表認(rèn)為雖然許詩他媽可恨，但血濃于水，總不能見死不救啊?！?/br>
    “如果圣母出現(xiàn)，請第一個通知我，我打爆他的狗頭。想到我媽多愛我，我就越心疼許詩！”

    ……

    鐘選見討論的內(nèi)容差不多達(dá)到預(yù)期，接著說道：“謝謝同學(xué)們對許詩同學(xué)的支持和維護(hù)。至于阿姨，你的債務(wù)問題可以跟貸款公司協(xié)商慢慢還，那些非法的高利貸，建議還是報警處理?！?/br>
    于寧早已愣在原地，周圍人說話的聲音她完全聽不清。腦子里不斷回響的一句話是：還好那人先支付了一半費(fèi)用，不然她這趟就白瞎忙活了……

    想到這里，她迅速站起來，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就忙慌慌地跑開了。

    戲已經(jīng)散場，大伙兒紛紛跟許詩說了幾句鼓勵的話后各自散去。

    鐘選看到許詩傷心欲絕的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內(nèi)心的無措和疼惜。他靠過去，想伸手撫一撫許詩微紅的眼睛，卻還是克制住這個念頭，輕聲嘆了口氣道：“對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