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yán)镬o悄悄的。足足有三、四分鐘都沒人說話。

    余生坐在副駕駛，反正看不見東西，索性閉上眼睛。

    又過了約兩分鐘，他終于聽身旁聶傾開口道：“阿生，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這話該是我問你吧?！庇嗌卣f。

    聶傾扭頭看向他，見他正襟危坐，一副警覺的模樣，心中的酸澀便又抑制不住地翻涌而出。

    “你在我身邊，不再有安全感了是嗎？”聶傾的聲音比剛才低了幾分。

    余生沒有直接回答，等了兩秒才說：“本來也不是能從別人那兒得到的東西。想要安全感，還得靠自己。”

    “阿生……”

    聶傾這回停頓了好久。

    久到余生都準(zhǔn)備開口打破沉默時，才又聽他用一種格外沉重而無可奈何的聲音說道：“對不起?！?/br>
    余生下意識絞緊雙手，身板挺得愈發(fā)筆直，卻沒有出聲。

    “對不起?！甭檭A又說了一遍。這一次他伸手過來按在余生的手背上，緊緊握住?！氨緛硎潞缶驮撓蚰愕狼福晌艺f不出口……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怎么還好意思求你原諒……”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憋著不道歉？”余生總算轉(zhuǎn)過來給了聶傾一個正臉。眼睛也睜開了，可惜依然沒有焦距。

    “原來你在等我道歉？”聶傾瞬間反應(yīng)過來。

    余生輕抿了下嘴唇，又轉(zhuǎn)回去，略微嘆氣道：“算了，可能是我在意的點比較奇怪吧。這次的事要是換成一般情侶，大概也沒什么好別扭的，頂多當(dāng)時吵一吵鬧一鬧，過了也就過了。我只是，有點意外?！?/br>
    “阿生，別這么說……”聶傾像是一時詞窮。說完這句之后欲言又止好幾回，但半天都沒說出下一句來。

    還是余生先自我寬慰似的笑了笑道：“別想了，翻篇吧。這兩天本身頭就夠大了，犯不著再為這種事頭疼。咱們就當(dāng)扯平了?！?/br>
    “真的能扯平嗎？”聶傾的聲音有些發(fā)悶，好像在努力壓抑著情緒?！澳悻F(xiàn)在說話的方式，就像以后要跟我劃清界限一樣。”

    “那是你多心了。你看我現(xiàn)在這目不能視的樣子，我爸媽的案子還得指望你幫忙查。要是跟你劃清界限，我可咋整？”余生說完還開玩笑似的聳了聳肩。

    可他此刻表現(xiàn)得越若無其事，聶傾就覺得他跟自己之間的距離變得越遠(yuǎn)。

    就像身上破了一個小傷口，養(yǎng)幾天就能好。可一旦動了刀子縫了針，那處傷疤即便在痊愈之后也無法徹底消退。

    “阿傾，你別想太多。我們先把眼下的問題處理好，再說我們兩個的事好嗎？”余生這時仿佛猜透聶傾的心思，突然嚴(yán)肅幾分。

    聶傾看看他，明白暫時也只能如此。

    “好?！?/br>
    他回答完頓了頓，迅速整理了下情緒，盡量恢復(fù)到平日冷靜的狀態(tài)后，又道：“先說案子的事。如果我想的沒錯，你讓慕西澤幫你查七年前余叔叔經(jīng)手的最后一個案件，是為了尋找他跟那個販毒團伙可能產(chǎn)生交集的地方。而我現(xiàn)在要查的是，躲在付隊長背后cao縱一切的人究竟是誰。我們兩個的切入點不同，但最后應(yīng)該可以殊途同歸。你怎么想？”

    “基本贊成。但是，付隊長這條線不好查吧？”

    “跟你那條不相上下?！甭檭A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努力思索著道：“背后主使和販毒團伙的關(guān)系、余叔叔和販毒團伙的關(guān)系，兩頭但凡能查明白一頭，另一頭應(yīng)該就可以順藤摸瓜地摸清楚?？墒?，現(xiàn)在能翻出來的信息太少了?！?/br>
    “說到信息，”余生從褲兜里摸索出剛才慕西澤塞給他的u盤，遞給聶傾，“這是西澤昨晚查到的，你回去看看。內(nèi)容跟我爸經(jīng)辦的最后一件案子有關(guān)，還牽扯到一個跨國販賣人口、走私器官的組織。我在想，這個組織跟販毒集團之間，會不會有什么聯(lián)系？”

    聶傾蹙緊眉頭接過u盤，不由反問一句：“器官走私和販毒之間有聯(lián)系？阿生，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余生微微搖頭，“沒有，只是猜測。你那邊怎么樣？”

    “有些進展，可我暫時還沒想好下一步要往哪兒邁?！甭檭A說到自己在查的事情，思路便清晰許多。他想了想，繼續(xù)對余生說道：“我現(xiàn)在最想確認(rèn)的，就是隊長的動機來源。不管背后主使者是誰，是你猜測的我——我大伯或我爸也好……或是其他什么人也好，一定存在一個讓隊長死心塌地為其賣命的理由。我必須得找到這個理由?！?/br>
    余生點了下頭，像是對聶傾的做法表示認(rèn)同。

    “不過，要說付明杰的動機，我覺得還得從林暖身上找?！庇嗌鷦傉f完，就聽見聶傾的手機震了起來。

    聶傾做了個“稍等”的手勢，把電話接通?！笆俏??！?/br>
    因為車?yán)锖馨察o，雖然聽不太真切，但池霄飛的聲音還是磕磕絆絆地落進余生的耳朵里：“……大膽的猜想……可怕……我先去調(diào)查……回頭有進展了……別聲張……”

    “你等等?！庇嗌犅檭A的語氣變得格外嚴(yán)肅，“你只說了你的猜想很大膽，但還沒告訴我這個猜想到底是什么。如果接下來的調(diào)查過程中存在風(fēng)險，你還是應(yīng)該先給我透個底，這樣回頭萬一有什么事我也能及時幫你?！?/br>
    “什么調(diào)查過程不存在風(fēng)險？”池霄飛的這句話余生聽得十分清楚，接著又聽他說：“聶傾，我不想總是跟在別人屁股后面跑。這次的線索是我想到的，我必須親自查。”

    “我也沒說要越俎代庖，只不過想在必要的時候提供幫助而已。你放心，真要是能破案，我一分功勞都不會跟你搶?！?/br>
    “跟功勞沒關(guān)系！”池霄飛在那邊大聲反駁，緊接著聲音卻又小了，“總之……別管了……再說……”

    “喂——池霄飛！”聶傾顯然對池霄飛的話存有異議，但不等他說那邊已經(jīng)掛了電話。

    聶傾緊跟著打過去，只聽見忙音。

    “可能把你拉進黑名單了?！庇嗌谎缘莱稣嫦??！霸趺戳?？池霄飛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了？”

    “不是付隊的案子，是之前蓮鄉(xiāng)區(qū)三金冶煉廠的一起無頭焦尸案，他說他找到突破口了?！甭檭A聽起來心事重重。

    “無頭焦尸……我好像聽你提過。被害人的身份一直沒確定對嗎？池霄飛是不是找到關(guān)于身份的線索了？”

    “嗯?？晌衣犓f話的語氣，被燒死的人身份恐怕不一般，至少不是之前推測的某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br>
    “有線索是好事，讓他該查就查。你這么cao心干嘛？”

    “如果被燒死的人真的身份特殊，那他貿(mào)然去查說不定會有危險?！甭檭A說完，忽然意識到余生剛才的語氣中有幾分揶揄，不禁回頭有些意外又欣喜地問：“阿生，你心情好點了嗎？”

    “……一般般?！庇嗌鷦e過臉，對著車窗道：“我覺得池霄飛剛才那句話說得挺對，‘什么調(diào)查過程不存在風(fēng)險？’他都是當(dāng)隊長的人了，不至于辦個案還要被手下人擔(dān)心吧？你有去給他幫忙的工夫，不如先把我們這邊給收拾利索，省得顧頭不顧尾，最后都是白忙活?！?/br>
    余生從前從未像這樣對聶傾冷嘲熱諷過，因此聶傾在聽完這段話之后不禁微微一怔。

    而余生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全當(dāng)感知不到他的情緒變化，繼續(xù)自顧自地說：“剛才不是說到付明杰的動機來源么，我覺得還得從林暖身上著手。付明杰早期的人際關(guān)系并不復(fù)雜，在跟他親近的人里，需要注意的應(yīng)該只有他的父母、他姥姥、還有林暖這四個人。他爸是跟情婦一起墜樓死的，對這件事故的認(rèn)定直接影響到付明杰母親的人身自由和他本人的成長環(huán)境，應(yīng)該有成為動機來源的潛力，但時間太過久遠(yuǎn)，未必能查到有價值的線索。而且，出事當(dāng)年付明杰年紀(jì)還小，如果說從那時起他就在為日后給人當(dāng)‘鷹犬’做準(zhǔn)備，未免太不現(xiàn)實?！?/br>
    聶傾聽著“嗯”了一聲，沒有打斷他。

    余生接著說道：“再說他媽。按照之前付明杰給我們講的，他媽在當(dāng)年那場事故之后受了不小的刺激，患上抑郁癥，但還是努力支撐著家庭，把他撫養(yǎng)成人。后來是在他姥姥去世之后，他也算事業(yè)穩(wěn)定了，他媽才選擇了自殺尋求解脫。在這個過程中，我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件，或許是我們調(diào)查得還不夠仔細(xì)……”

    余生說到這里略微停頓了下，像在思考，幾秒種后才又道：“至于他姥姥，老人家身體一直不好，最后心臟病發(fā)去世，也沒什么疑問。所以，剩下最有研究價值的人，就是林暖。”

    在這一點上，聶傾的想法和余生不謀而合。

    只不過他還多一層心思：他希望對付明杰作案動機來源的追溯可以追得更久遠(yuǎn)些。

    就像余生方才所說，如果付明杰自他父親出事那時起就已被人籠絡(luò)，確實有些不切實際。可萬一這是真的，那所謂的“幕后黑手”是聶慎行這一說法，就基本可以被否定了。因為在付明杰他爸于1995年去世的時候，聶慎行也不過是個剛?cè)刖牄]多久的新兵，就算有聶恭平幫忙照應(yīng)，但聶恭平那時的職位也不高，頂多說兩句話、讓人不給他穿小鞋罷了。

    聶傾不認(rèn)為自己的父親和大伯會未雨綢繆到如此地步，會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去籠絡(luò)一個初中剛畢業(yè)的男孩子，指望著他將來能幫他們做些“dirty work”，更何況還是針對余有文。

    聶慎行跟余有文年輕時的關(guān)系真稱得上是情同手足，穿一條褲子都嫌多，要說聶慎行那會兒就憋著壞想整死余有文，就算打死聶傾他都不信。

    所以，如果付明杰真的是在那時就成為他人的一顆棋子，聶慎行的嫌疑就能被排除了。

    至于聶恭平，以聶傾對他的了解，這個大伯雖然偶爾會使些不太能被端上臺面的手段來達(dá)成自己的目的，但基本的是非觀和價值觀還是有的，所以太出格的事從沒聽他做過。

    有可能是他嗎？他會不會想著要替聶慎行鋪平道路，因此才想找機會除掉余有文這個“絆腳石”？

    說實話，就算聶傾覺得再難以接受，他現(xiàn)在都不敢百分之百地打包票說自家人一定沒問題。

    “你在聽嗎？”余生這時忽然問。

    聶傾連忙回神，拉住他的手輕輕握了握道：“在聽，我剛才是在想你說的話。”

    “那你現(xiàn)在在干嗎？”余生將空洞的目光投向兩個人手的位置。

    聶傾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尷尬，但接下來他的手卻握得更緊了些?！拔遗履懵牪坏铰曇粜幕?。這樣……能好一點?！?/br>
    余生本想把手抽回來，但在聽到聶傾這句話后動作卻停了下來。

    他確實心慌。

    而現(xiàn)在被他拉著，也確實踏實許多。

    “阿傾。”余生不由得叫了聶傾一聲。但接下來的話，他卻沒說出口。

    “怎么了？”聶傾憂心地問。

    余生搖搖頭，舒了口氣，“沒事，跑題了?！?/br>
    在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他沒信心對他說，別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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