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無窮道：“若是無情一直頂?shù)淖?，他也不必千里傳信，召我們回去。怕就怕，愈往后，形勢愈加控制不住?！?/br>
    “你畢竟是個魔族，就算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從未有過害人之舉，一旦亂起來，他們也不會放過你?！?/br>
    此時正是慕臨出陣后的次日清晨。晨光淡淡，空氣中彌散著一股潮濕的冷意。街上行人不多，三三兩兩，有的匆匆路過，有的拉來板車或支起木棚，準(zhǔn)備開攤了。

    冷清的長街上忽然出現(xiàn)一眾容貌出色、氣質(zhì)出塵的仙士，已經(jīng)很惹眼了。其中一少女更是突兀，一身妖嬈清涼的短裝，既不像修士，也不像凡人，擋在一位仙師面前，寸步不挪。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紛紛望過去。

    洛音卻毫無所覺，只是攔住賀無窮，仰起頭，執(zhí)拗地看著他。賀無窮薄唇微抿，眉頭壓的很低，一雙桃花眼眼尾下垂，顯得有點(diǎn)冷淡。這樣肅穆的神情，和他平日里太不一樣了。她想起二十年后重逢時她對賀無窮的質(zhì)問，想起賀無窮對他消失二十年的解釋，記憶深處似乎有什么翻涌而出——似乎，上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神情，正是那天他去而復(fù)返，抱起她將她藏在山洞里的時候。

    洛音：“你……”

    賀無窮道：“以你現(xiàn)在的法力，化形尚且不穩(wěn)，呆在凡間簡直是任人宰割。不如回混沌之地吧，那里你最熟悉，知道怎么藏身自保，只要修真界不再對棺山進(jìn)行一次大清剿，你可以一直呆在那里?！?/br>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出來?！甭逡粜闹袩o力感不斷堆積，低聲道，“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

    賀無窮頓了頓，道：“我不可能帶你回?zé)o極劍宗?！?/br>
    “為什么？”洛音喃喃，滿臉困惑與迷惘，“賀風(fēng)流，我按照你說的做。這么多年，從未害過一人。好，我是魔族，這點(diǎn)無法改變，我承認(rèn)?？墒悄ё逡灿猩茞褐职?，若我是個作惡多端的魔物，早就死在你無窮劍下了！你們又怎肯與我一路同行！”

    聽到這兒，慕臨再也忍不住，插嘴道：“師叔，洛音jiejie回棺山也很危險(xiǎn)啊。為何不能隨我們回太央山呢？”

    聽到慕臨為她說話，洛音投去感激的一瞥，道：“沒錯！賀風(fēng)流，你不是要封住無極淵，不讓魔族逃出來么？我可以幫你的！”

    慕臨：“是啊師叔，不如……”

    “胡鬧！”賀無窮道，“慕臨，我難道未教過你——凡事當(dāng)以大局為重？！”

    戚無盡也道：“阿臨，退下。”

    慕臨睜大眼睛，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眼里，賀師叔鮮少發(fā)火，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可愛又可親。這樣直白的斥責(zé)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他口中，幾乎讓慕臨不知怎么接話，悻悻地閉了嘴。

    同其他弟子一樣，許楓一直一言不發(fā)，默默觀察思考。良久，心中長嘆一聲，道：【阿臨，你仔細(xì)想想，賀師叔也是為了洛音好。】

    慕臨道：【可她未必需要這樣的‘好’！】

    “洛音，你不要再天真了?！辟R無窮一旦狠下心做了決定，真真是鐵石心腸，“就算我?guī)慊責(zé)o極劍宗，也無法時時護(hù)佑你。到時你當(dāng)如何？”

    “你說你會幫我封住無極淵，可在那些魔族眼里，你是它們的同類，理應(yīng)幫它們。若有朝一日發(fā)現(xiàn)你竟想置它們于死地，它們會如何對你？”

    “你說我們愿意接納你，沒錯，那是因?yàn)槲覀兞私饽恪？稍谛拚娼绫姸嘈奘垦壑?，魔族就是魔族，沒有善惡好壞之分，當(dāng)趕盡殺絕，一個不留。你說你站在我們這邊，他們不會信你，反而會將你除之而后快。到時你又該如何？”

    “回去吧。不要再跟著我們了?！辟R無窮道，“你不了解魔，亦不了解仙，更不了解人。別去不該去的地方，別相信不該信任的人?！?/br>
    “可是賀風(fēng)流！你知道的，我和它們不一樣?。?！”

    她盯著賀無窮，緩緩張開雙臂，是一個克制擁抱又決意阻攔的姿勢：“我信你。這還不夠么？”

    聞言，賀無窮無聲呼出一口氣，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腰間澄光一閃，無窮劍自動脫鞘而出！

    “砰——！”

    一聲巨響，長劍在空中倒轉(zhuǎn)，劍尖指地狠狠一劃——地面陡然出現(xiàn)一道一掌寬的裂縫！

    洛音一人在左，其他無極劍宗弟子在右。

    仿佛畫面重演。幾天前，賀無窮用同一招分開了天靈宗弟子與無極劍宗弟子。那時候，她被賀無窮關(guān)入芥子，想出卻出不去。

    可是，好歹和他們是一方的。

    洛音怎么也未料到，賀無窮居然這么狠心，把這招“劃清界限”也用在了她身上。

    剎那間，她腦海中一片空白，肩膀不由顫動起來。仿佛喪失了所有辯白的勇氣，心臟鈍痛難以呼吸，少女面上第一次露出了無所適從、茫然又委屈的神情。

    “你能相信的唯有你自己?！辟R無窮收起無窮劍，緩緩道，“對不起，我辜負(fù)了你的心意……就此別過吧，洛音?！?/br>
    第51章 回程

    一陣沉默與死寂。所有人都被賀無窮決絕的一劍震驚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知該說什么, 也不知該勸什么, 只好閉口不言, 緘默不語。

    裂縫另一側(cè)，洛音垂下頭，盯著腳下的裂縫，愣了許久。就在大家開始擔(dān)心她承受不住時，她倏地發(fā)出一聲輕笑。

    “好啊，別過就別過！”她抬起頭，緩緩放下手臂, 一甩長發(fā), 金絲紅繩的小辮子被甩到肩后, 露出一個明燦燦的笑容，“賀風(fēng)流，我明白了。你既然怎么都不肯喜歡我，我也不好再死纏爛打, 拖累你, 叫你難做。”

    “……？”本以為洛音還會糾纏片刻，他還要考慮怎樣做才能讓她死心，沒想到這么快她就看開了。

    說放就放，原來這么輕易的么？

    賀無窮忽然覺得她笑容格外刺眼，不由自主撇開目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卻聽洛音話音一轉(zhuǎn), 道：“不過，我雖然答應(yīng)了不打擾你，其他方面，你卻管不著我?！?/br>
    她唇角翹的很高，看上去真的笑得很開心，眼眶卻迅速紅了。昨日還滿懷期待地為他重返棺山，盡其所能采集了不少靈草，討其歡心投其所好，好打動他，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今日，不過轉(zhuǎn)眼，所有期盼盡數(shù)被毀，他竟然要趕走她。

    還是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拒絕她，連一絲一毫的情面都不留。

    洛音依舊僵硬地笑著，臉色卻越來越白——就算她是個沒心沒肺的魔羚，也會傷心，也會難堪。不就是各回各家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努力做出不那么在意的樣子，想表現(xiàn)的瀟灑點(diǎn)，言語中細(xì)微的哽咽聲卻瞞不過眾人的耳朵。

    毫無征兆地，一串淚珠從那雙大眼睛中冒出，沿著臉頰滾落而下，濺在裂縫旁。洛音以手掩面，快速抹掉眼淚，帶著鼻音大聲道：“賀風(fēng)流——你最討厭了?。?！”

    怕再多留一秒，心中的不舍更增添幾分。洛音扭頭便朝長街盡頭跑去，跑了幾步，又不甘心，轉(zhuǎn)過身遙遙喊道：“可是！喜歡你是我的事！等你也是我的事！你攔不住我的?。?！”

    “就算再等二十年又如何?。　甭逡舻?，“我不會忘了你的——?。?！”

    仿佛平地一聲驚雷，賀無窮渾身一震，愕然抬眼朝洛音望去，卻只見到了少女的背影。她跑得飛快，仿佛被什么追趕似的，不一會兒，連背影都消失不見了。

    “……”賀無窮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戚無盡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才收回目光，手腕垂下，摸索片刻，握住了劍穗上掛著的純黑小珠。

    戚無盡道：“無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