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兩劍相抵，火花四濺，天緣劍彈出幾尺外，滾了幾圈，又朝慕臨飛過來。

    “……爹？！”慕臨接住劍，愣住了。

    慕無情臉色煞白，沒有回話。他飛快地蹲下身，抬起手掌，掌心顫抖地?fù)徇^那層黑霧。

    大約是中了劍，魔氣流失。靈光一抹，黑霧便散去了，露出一個渾身是傷、血rou模糊的人影。

    不是魔，而是一個人??！

    他的胸口有一個大洞，心臟被破開了。滿臉血污，幾乎看不清面容。唯有一雙眼睛明亮如初，清澈似有波光閃爍。

    年輕的聲音熟悉而虛弱：“師兄……”

    慕無情抿住唇，面色冷的可怕，指間又涌出一層靈力，抹過那人的臉。

    隨著靈力從上到下，那張血染的、平平無奇的面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蒼白俊秀，神色平和，唇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是一張沒有被歲月打磨過、永遠(yuǎn)停留在十八歲的面容……

    慕無情：“小九！”

    聽到這聲呼喚，慕臨徹徹底底呆住了。

    “前輩……小九？！”他膝蓋一軟，半跪在那人身旁，“……怎么會是你？！”

    第96章 殉道

    驚駭交加，心亂如麻……沒有什么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慕臨跪在無名身邊, 垂著頭, 眼睛睜的大大的。他的臉上一片空白, 冷汗源源不斷滲出, 染濕了鬢發(fā)，順著臉頰淌下。

    “啪嗒——”

    汗水滴落在無名的衣襟上, 與他的血混在一起。

    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砰一聲悶響, 慕臨豁然抬頭, 一拳砸在地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輩……我要殺的是魘魔??！為什么會是你？！”

    那一拳用了十成的力氣, 光聽聲音都覺得疼。手背上皮rou被磨破, 頃刻滲出血。慕臨卻感覺不到痛, 只是死死地盯著無名，喃喃道：“為什么……為什么……”

    “怎么會是你……”

    唇角溢出一絲鮮血, 無名側(cè)頭看向慕臨，緩緩道, “阿臨……對不起。”

    “對不起……騙了你這么久?！?/br>
    血液泉水似的從心口的大洞涌出, 白衣沾染塵土，變成狼藉的黑紅色。他的皮膚蒼白到近乎透明，嘴唇卻因為染了血，紅的刺目驚心。

    “騙我？你騙了我什么？為什么要和我對不起？！”慕臨崩潰道，“難道你是魘魔？是我的仇人？！”

    “那你為什么要救我出七殺陣？為什么要教我劍法？！” 慕臨吼道, “說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慕無情比慕臨好不了多少。像是聽不見慕臨的質(zhì)問與嘶吼, 他面如寒霜, 一語不發(fā), 緊緊盯著無名胸前的劍傷，按住他的右手腕給他輸送靈力。

    可靈力匯入的速度遠(yuǎn)不及流失的速度，無名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慕無情的臉色也越來越白。

    其余人更是被這變故驚呆了，愣住不敢上前。唯有易殊輕輕撇開目光，不忍再看。

    趁慕無情失神，慕臨思緒大亂，“騰——”一聲，許楓用力沖破芥子，踉蹌一下，跪在慕臨身邊。

    “阿臨！劍主！”

    “前輩……”許楓單手握住那柄魔骨化成的仙劍，遞到無名面前，哽聲道：“桃花流水劍，為何會在魘魔身上？”

    對于這柄劍，慕臨與許楓真是再熟悉不過——山道上，暴雨中，他曾披蓑衣戴斗笠，一劍破萬魔；七殺陣中，他曾用這柄劍劈開黑夜，將他們拽出夢魘；桃源夢中，他用這柄劍挑起酒壇，斬碎漫天桃花……

    無名辭別后，無數(shù)次，慕臨盯著水月鏡，看那一抹幻影舞劍，回憶無名手把手傳授的劍法，把桃花樹下的三個人影牢牢刻在心里。

    這樣一柄劍，這樣一個人，怎么會是魘魔呢？

    “前輩，山道屠魔的是你，救我們出七殺陣的是你，偷夢給阿臨的是你，傾囊相授教他劍法的也是你……”許楓定定地看向無名，“我絕不相信你是壞人！你是被它附身了，對不對？你是迫不得已，被逼無奈，對不對？！”

    他早該發(fā)覺不對勁的！可對魘魔的仇恨讓他無法深思，直到前一刻，魘魔在山洞中對他說“抱歉”，從身體里掏出肋骨，魔骨化劍，許楓才發(fā)覺不對！

    可惜已經(jīng)晚了。

    “給我下血咒，實則是助我歸魂，故意嚇唬我，是為了掩飾你的身份……”順著這條思路，越想越心驚，越想越難受，許楓喉嚨里似乎含了血，艱澀道，“前輩，你故意暴露行蹤，讓我們追蹤到這里，就是為了求死么？！”

    聽了許楓的話，無名沉默良久。

    “不叫桃花流水劍，”話音倏而一轉(zhuǎn)，無名望向許楓，露出一抹極輕的笑，“我說過的……此劍名為，浮生?！?/br>
    慕臨渾身一顫。

    無名仰面望向天空，目光沒有焦距，半晌，低聲道：“浮生大夢，為歡幾何。于我而言，這些年不過一場噩夢，如今，夢終于醒了?！?/br>
    “山道上你們撞見我屠戮群魔，可引來魔物屠村的就是我……你們只道我破開了七殺陣，卻不知設(shè)下魔陣的也是我……”

    “我困在它體內(nèi)的日子遠(yuǎn)比你們想象的久，久到我都記不清了。”無名道，“當(dāng)年我本該死在在除魔役中，卻被魘魔寄生，鎖住了魂魄。我與他的融為一體卻又互相壓制，他的罪孽就是我的罪孽，我殺不死它，只能出此下策?！?/br>
    “十八年……我等了整整十八年，才找到它的本體，求來一次四劍合璧。”無名的目光掃過呆滯的眾人，落在慕臨身上，“山道、魔陣、破淵、無極仙會，我被吞噬時，只能眼睜睜看自己釀下不可挽回的大錯?！?/br>
    “魘魔與我性命一體，唯有徹底殺死它才能贖罪。而死亡，是我唯一的解脫?！睙o名輕聲道，“阿臨，之前種種……希望你不要怪我?！?/br>
    不知何時，淚水爬滿了慕臨的臉。他無聲地哭，許楓陪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強忍著才沒有嗚咽出聲。

    無名說這些話時，聲音平穩(wěn)，神情甚至是風(fēng)輕云淡的。許楓卻回憶起了更多細(xì)節(jié)——

    是雨夜?jié)裢傅乃蛞露敷?，是七殺陣中為他們引路的白光，是提及夙命論時的嘲弄大笑，是目睹他們離去后，轉(zhuǎn)身沒入的黑暗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