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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便親手攙?。骸爱?dāng)著外人,禮制不能錯,然私下里,祖母還要這般,就折煞孫女了。” 賈母看著儀態(tài)萬千的元春,神色極其復(fù)雜。 元春見此,知道祖母有話要說,便屏退了旁的宮人,只留了抱琴。 賈母再忍不住,手中楠木龍頭拐一拄:“元丫頭,你糊涂?。 ?/br> 元春如同年少時在賈母跟前一般,垂手而立:“請祖母教導(dǎo)?!?/br> “你怎可私下告訴你母親老圣人斥責(zé)商林兩位大臣,疏遠圣母皇太后之事!” “且不說她是個糊涂不能擔(dān)事的,哪怕她是諸葛在世,這些宮中隱秘也不能從你嘴里說出去!你雖做著貴妃,但上頭還有好幾片天呢!” 太上皇可以猜疑商太后,可以下她的臉面,不肯見她。但絕輪不到貴妃背后議論,對太后不敬。 那可是皇上的親娘! 且太上皇已呈病危之勢,又能拖幾年呢? 話開了頭就好說了。賈母將對貴妃這個身份的畏懼拋到九霄云外,開始數(shù)落孫女。 全然是恨鐵不成鋼之意。 “且你既要揣測圣意,便好歹揣測明白再往家里傳!你瞧瞧你都傳了些什么,只叫你母親以為林家要壞事。還挑唆我今兒別來玉兒的及笄禮。若我耳根子再軟些,信了她的話?!?/br> “今天我的親外孫女封縣主,女婿封侯爺,我倒在家里呆坐著,簡直要成了滿京城的笑話了!” 說完不由痛心疾首道:“你從前在家里,也是十分伶俐的,現(xiàn)在怎么這樣糊涂。” 元春一聲不吭,直到最后才抬眼看了賈母一眼,不怒而威。 這一個目光,就讓賈母心肺驀然一涼:是啊,她不是自己跟前撒嬌的小丫頭了,這是當(dāng)朝貴妃娘娘。 為著她省親回府的幾個時辰,榮國府就得耗銀百萬,使無數(shù)人力物力給她建省親別苑。 見了她,從自己起,榮國府上下有一個算一個都得跪迎叩拜。 于是賈母下面的話就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元春不再垂手站著,而是轉(zhuǎn)身坐在了上座,俯視著賈母淡淡道:“祖母,寶釵那孩子端莊溫柔,與寶玉很是相配。” 賈母一怔,抬頭看著元春,頓時口中如含著黃連一般發(fā)苦。 元春目光平靜而高高在上地與賈母對視。 半晌賈母才道:“薛大姑娘再好,終究身份上差些……” 元春淡淡打斷道:“祖母務(wù)必閑暇保養(yǎng),兒孫自有兒孫福,不必多cao心了。” 賈母聽這話中有話,只覺得整顆要強的心都燒成了灰:寶玉的婚事,大約她是真的做不得主了。 見賈母神色黯然不已,元春眼波這才一晃,輕輕嘆道:“祖母是府上定海神針,只安享晚年保重自身罷了?!?/br> 賈母嘴唇動了動,卻沒再說話。 祖孫兩個彼此默默坐了一會兒,只聽見殿中點著的燈燭,間或爆出“噼啦”的輕響。 越發(fā)顯得氣氛沉悶。 不多時,賈母便恭敬起身告退,連臉上的皺紋都仿佛比進來時深了幾分,身形也佝僂下去。 賈母退出去后,元春又坐了良久,忽然渾身一抖,眼淚簌簌掉了下來,甚至忍不住嗚咽出聲。 抱琴是她的心腹,也是一路從榮國府帶進宮的。 方才見祖孫兩人口角嫌隙,就躲在一旁把自己當(dāng)成一朵壁花,大氣都不敢喘。 直到現(xiàn)在見元春落淚,才忍不住在她跟前跪了。 “娘娘,您怎么不跟老太太說您的苦啊。自打上回皇上斥責(zé)了您,就一步也不再踏入咱們宮中!宮里人人跟紅頂白,現(xiàn)下連小宮女小太監(jiān)也敢不聽吩咐。您也苦的很啊?!?/br> 太上皇病重,皇上以貴妃面色紅潤不見憔悴為由,大發(fā)雷霆,連貴妃的綠頭牌都叫撤了。 抱琴繼續(xù)替元春委屈著:“更有太上皇那邊派了宮人過來,明里暗里叫您傳話給府上,不許與林家或者商家親近。您也是不得已啊,難道能違背老圣人的意思不成?” “既如此,娘娘為什么只苦著自己,不告訴老太太您的為難呢。倒叫老太太誤會,是您揣度錯了圣意,害了府上?!?/br> 元春的淚打濕了重重錦衣。 要怎么說出實情呢? 要說一開始她不愿,也不敢明白自己得寵的真相,寧愿沉浸在得寵貴妃的假象里。 但自打太上皇跟皇上翻臉后,皇上一分好臉色也不給她,元春也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自己原不過是皇上拿來討好太上皇的一個工具。 用完了,就該扔了。 而太上皇那邊,自以為對她,對四大家族有天大的恩典,自然不能允許他們當(dāng)墻頭草,正所謂死也得死在他老人家的陣營里。故而也處處敲打元春。 夾在天家父子間,連保寧侯這樣的宰相男兒,還得挨剪子戳呢,何況元春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宮嬪。 貴妃的身份,除了多了些冷冰冰的月例和擺設(shè),對她來說,跟當(dāng)女官時并無分別。甚至更多了些如履薄冰和惶惶不可終日。 元春哽咽道:“抱琴,我記得第一回見商大姑娘的時候。那時我還在商太后處做女官,她不知怎的望著我發(fā)呆,打翻了我奉上的茶?!?/br> “在場人人都看見了,是她失神才打翻的。” “可沒把茶奉好,自然是奴才的過失,不可能去怪太后娘娘的侄女。我只能跪下認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