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里呆了八天后，賀惜朝回到了魏國公府。

    魏國公見到他仔細(xì)打量了兩眼說：“看起來瘦了, 沒想到會得如此重的病, 幸好吉人天相，化險為夷, 現(xiàn)在可好了？”

    賀惜朝面露愧疚, 抬手行禮道：“多謝祖父關(guān)心，已經(jīng)好了。是孫兒托大, 本以為熬一熬能夠過去，卻差點誤了自己。還連累府里名聲, 讓祖父擔(dān)憂, 實在不孝?！?/br>
    蕭弘院試門口截人，又毫不留情地數(shù)落魏國公府一頓, 將賀惜朝直接帶回宮里, 置魏國公府顏面于腳底之下，還來回摩擦。

    如今外頭哪兒不是在傳賀惜朝受到魏國公府苛待，帶著重病也要科考的閑話。

    魏國公本對賀惜朝的歉疚在此之下頓時化成了惱怒，責(zé)怪他不知輕重硬要考試, 更怪他不顧全大局, 讓國公府丟了臉。

    可賀惜朝一回來就低聲致歉，魏國公再多的怒氣也只能噎喉嚨里, 最終流瀉出一絲嗔怪道：“你也是, 平時那么玲瓏剔透, 怎么那時候就隨著大皇子走了？你這一走, 祖父我可就見不得人了?！?/br>
    “孫兒那時候都已經(jīng)燒糊涂了, 哪兒還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賀惜朝說著說著將歉疚一收，理直氣壯地看著魏國公道，“太醫(yī)說是身子虛，又憂思憂慮過重，才導(dǎo)致邪風(fēng)入體，您說孫兒向來好好的，區(qū)區(qū)一場鄉(xiāng)試也沒讓我怎么擔(dān)心，為什么會生?。俊?/br>
    瀉藥。

    魏國公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這兩個字，頓時什么怨懟的話也說不出口。

    可賀惜朝卻并不高興，他都勉強(qiáng)自己先低聲下氣，這老頭還埋怨他，煩不煩？于是脾氣上來不客氣地說：“您說的也對，孫兒真是吉人天相，幸好大皇子一早來接我，我才能安心地去景安宮治病，要是在府里……我還得提防某些人暗中使壞，病都養(yǎng)不好?！?/br>
    “行了，別當(dāng)老夫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大房掌家，不就是你的意思？提防，你還需要提防誰？”然而話一出口，魏國公便后悔了，他說一不二，被人頂撞就惱怒地訓(xùn)斥習(xí)慣了。面對賀惜朝，總是記不起來得換個方式。

    而賀惜朝就是這樣，你好言相說，他也彬彬有禮，若是倚老賣老訓(xùn)斥起來，他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服軟屈服，而是帶著尖刺直接刺回去，辯的你啞口無言為止。

    果然就見他唇邊掛起熟悉的譏嘲，反問道：“您說是誰？他可是您承認(rèn)的未來繼承人，我一個科舉考試都不一定能順利的人，不提防，我能活到現(xiàn)在嗎？孫兒跟那邊已經(jīng)沒有和解的可能，唯有平衡。大夫人掌家，與我來說最大的好處不是壓了二房一籌，而是我能喘口氣，不用時刻警惕。而與您卻是撥亂反正，不偏不倚最好的選擇，要說實惠，您才是得利最多的那個……”

    賀惜朝說得多了，嗓子干嗆了喉嚨，他難受地指著桌上的茶水。

    魏國公趕緊給他倒了一杯水，讓他順了氣，皺眉道：“行了，難受就別說了?！?/br>
    賀惜朝微微憋紅了臉，搖頭道：“祖父，病了一場之后，我想了很多，生命有限，時間珍貴，有太多的事情等著我去做，實在不該浪費(fèi)在無謂的勾心斗角上，所以我跟您說句心窩子的話——孫兒既然還在這府里，我就希望這里越來越好，為了我自己也不會損害它的名譽(yù)，不會為了一己之私，什么都不顧，鼠目寸光地讓人又可恨又可悲。所以今后發(fā)生了任何事，請您想想我說的這句話，再來質(zhì)問我，這樣，我們祖孫之間的關(guān)系能夠更加和諧一些。將來惜朝要是有出息，定會好好孝敬您，畢竟您收留了無家可歸的我和娘，這份恩情，惜朝記在心里。”

    魏國公沉默了片刻，抬起手準(zhǔn)備摸一摸賀惜朝的頭，卻發(fā)現(xiàn)孫子已經(jīng)不知不覺長高了，長大了。

    或許沒有賀明睿十多年從小看到大的情誼，可六年的相處，情分也差不了多少，況且這個孫子的確出類拔萃，讓他欣賞贊嘆。

    魏國公最后改為輕拍他的肩膀，不禁放軟了口吻，“回去躺著吧，好好休息，早點將身體養(yǎng)回來?！?/br>
    賀惜朝彎了彎眼睛，“聽祖父的，不過我有件事，還請祖父同意?！?/br>
    “什么事？”

    “這次鄉(xiāng)試，要是高中解元，請為我cao辦一次?！?/br>
    魏國公驚訝了一下，“你不是提前出了貢院嗎？”

    “我答完了所有的卷子，如今就在皇上手里，有大皇子為我說情，這資格就取消不了?！奔热徊蝗∠Y格，那解元便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

    賀惜朝傲然地抬起頭。

    魏國公瞬間明白了他的想法，讓他激動的同時卻又猶豫起來。

    賀惜朝也不著急，說：“祖父慢慢考慮，還有一段時間才放榜呢，惜朝回去乖乖地休息去了?！?/br>
    賀惜朝大部分時間住在宮里，回魏國公府一月不過三四天罷了，這次又在景安宮住了八天，再回到這里卻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隱隱對這里帶著一絲排斥和對宮里的想念走進(jìn)了安云軒。

    李月嬋見到他安然無恙，自然欣喜激動，上下一邊仔細(xì)打量著，一邊噓寒問暖，讓賀惜朝那股惆悵感消失了。

    “娘，我現(xiàn)在沒事了?！彼参康?。

    “你嚇?biāo)滥锪?，大皇子也真是的，怎么不將你送回府里，娘就是想照顧你都沒法子。”

    “宮里太醫(yī)自然比外面好，幸好有大皇子在，兒子才能撿回一條命?！辟R惜朝不太高興李月嬋埋怨蕭弘，便問，“有吃的嗎？”

    “有有有，都在灶膛上熱著，娘去端過來?！?/br>
    賀惜朝點點頭，看了夏荷一眼，然后走進(jìn)了書房。

    “少爺，您清減了。”夏荷看到賀惜朝忍不住說。

    “不用擔(dān)心，會養(yǎng)回來的，府里如今怎么樣？”

    夏荷稟告道：“大夫人盯得緊，老夫人那兒暫時沒什么動靜，大少爺回了宮，顧嬤嬤也不敢擅自行動，除了倚靠老夫人和二夫人的下人擔(dān)心自己被大夫人捉了錯誤被處置，府里一切太平。”

    “大伯母的確手段高明。”賀惜朝評價道，如此大動干戈，卻沒出什么亂子，可見大夫人管家的確有一套。

    “可是這樣，如何抓住大少爺?shù)陌驯?？?/br>
    “沒有機(jī)會那就創(chuàng)造一個，待會兒你去見一見大伯母，就說我要做一身體面的衣裳，請她幫忙尋個好裁縫?！?/br>
    夏荷聽了面露疑惑，不知道賀惜朝為何突然做衣裳。

    賀惜朝淡笑一聲，“等本少爺中舉，府里大擺筵席時候穿?！?/br>
    晚些時候，夏荷去見了大夫人，說了請求。

    大夫人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去復(fù)命吧。”

    夏荷欠了欠身，退下了。

    林嬤嬤一邊給大夫人錘肩，一邊問了同樣的問題：“不是說惜朝少爺沒考完就被送出來了嗎，難道還能中舉？”

    “有大皇子在，向皇上求個情，賀惜朝有真才實學(xué)，一個鄉(xiāng)試破個例也不是不可能?！贝蠓蛉苏f。

    林嬤嬤稱是，可轉(zhuǎn)眼一想，她疑惑道：“不對啊，區(qū)區(qū)一個舉人就要做衣裳擺宴席，國公爺會同意嗎？”

    “自然不可能只是一個舉人，他才名在外，若是沒有解元，哪怕只是第二名都不會這么張揚(yáng)?！?/br>
    如此自信，看來大皇子在皇上面前的分量可見一斑，不僅保留了鄉(xiāng)試資格，還能爭取解元……大夫人這么一想，頓時驚訝極了。

    可驚訝過后，她突然大笑起來，“看來咱們的國公爺現(xiàn)在是睡不著覺了。”

    魏國公的確睡不著覺，他現(xiàn)在很矛盾，非常猶豫。

    賀惜朝要大辦筵席來慶賀他高中解元，魏國公自然不懷疑他的實力，可是大辦？以魏國公府的名義大辦？

    這不就是明著要他擇向大皇子了嗎？

    那置三皇子和貴妃于何地！

    到時候魏國公就是長了三張嘴也無法跟貴妃和三皇子辯解呀。

    可不給賀惜朝辦吧……說得過去嗎？

    解元啊，多有面子的事，再看賀惜朝在提前交卷的情況下都能中解元，可見皇上對他是真的看重，說不定還等著他三元及第呢！

    本來賀惜朝對魏國公府就沒什么歸屬感，若真寒了這個孩子的心……指不定會鬧出什么動靜來。

    如今的賀惜朝在魏國公心底的分量已經(jīng)不是六年前的了，賀明睿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他不舍得放開這個很可能讓賀家更上一層樓的孩子。

    再者賀惜朝的背后還有蕭弘，拒絕了賀惜朝就是拒絕了蕭弘。

    現(xiàn)在還以為蕭弘是一個不得寵的皇子，那也是一代蠢人，皇上對大皇子的重視就從封號上便能看出，英親王，那可帶著莫大的期許呀！

    蕭弘和蕭銘，誰都有可能，他都不想放棄。

    魏國公于是進(jìn)退維谷，寢食難安，第一次覺得若是真取消了賀惜朝的鄉(xiāng)試資格也沒什么不好。

    接下來的日子賀惜朝就安心地在安云軒養(yǎng)病，一直到放榜的日子。

    三年前同樣的情形又演了一遍，阿福踩著風(fēng)火輪，一路喊一路跑進(jìn)安云軒，“解元，我家少爺是解元！”

    真的中了！

    敲鑼打鼓的報喜聲傳到正廳，魏國公的神色有些復(fù)雜。

    他看著面帶微笑，坦然受下人們恭喜的賀惜朝，最終輕輕一嘆。

    當(dāng)日的家宴上，魏國公欣喜非常，連連贊揚(yáng)了賀惜朝，他喝多兩杯，到了末宣布道：“賀家已經(jīng)多年未出舉子，惜朝爭氣，秀才舉人皆為魁首，實乃賀家幸事，合蓋好好cao辦一次，讓人也知我魏國公府子孫可不只是靠蒙陰的紈绔子，也有真才實學(xué)之人！”

    此言一出，頓時老夫人和二老爺?shù)哪樕幊亮讼聛怼?/br>
    二老爺當(dāng)場道：“爹，你……”

    魏國公擺了擺手，“我心里有數(shù)，如今外頭謠傳紛紛，皆道府里容不下他，給惜朝大辦，也是讓人看看國公府對他的重視，讓謠言不攻自破，保全臉面?！?/br>
    “國公爺，大皇子不明真相妄加指責(zé)，擅自將惜朝帶進(jìn)宮才引得謠言紛紛，妾身不明白，為何惜朝由著大皇子，使國公府蒙羞?！崩戏蛉藥缀跏Я送真?zhèn)定，言辭急切又有失身份。

    賀惜朝聽了只是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眉，既然目的達(dá)到，他就不計較對方的口不擇言了。

    可是大夫人卻說：“老夫人這話就不對了，惜朝乃大皇子的伴讀，大皇子要帶他走他還能不走不成？況且，來人不是已經(jīng)稟告了嗎，惜朝那時候燒的可是連話都說不清了。”

    魏國公輕輕頷首。

    老夫人見此心中一涼，想到宮里的女兒和外孫，努力保持著冷靜，“國公爺，妾身說句不好聽的話，哪怕是解元，也只是一個舉人，大肆cao辦是不是太張揚(yáng)了些？況且，不管什么原因，惜朝提前出了考場是事實，如今皇上仁慈，沒有取消他的資格，我們?nèi)羰谴筠k，豈不是得惹他人不快？”

    二老爺一聽頓時同意，“是啊，爹，惜朝畢竟是我侄子，他能中舉兒子也高興，可是本就是皇上法外開恩，再不低調(diào)行事豈不是惹皇上不快？萬一收回了解元，不就得不償失了？”

    這樣一說，魏國公覺得有些道理，目光不禁看向賀惜朝。

    賀惜朝神色漸淡，說：“我都不擔(dān)心，諸位又有什么可擔(dān)心？”

    這是鐵了心要大辦了。

    大夫人輕輕一笑，奇怪道：“光耀門楣的事兒，放在哪家都該好好慶賀，鄰里鄰?fù)庖驳戎^來沾沾解元的聰明才智，怎么到了如今堂堂魏國公府反而畏首畏尾起來？”

    丟人的事情做了可不是一兩件，五年前上書房徐直的事兒可都沒忘呢！那時候怎么就不怕皇上震怒了？

    大夫人說著露出一絲鄙夷來。

    魏國公不再猶豫，拍板道：“就這么定了，五日后是個好日子，老大家的，你辛苦一些，好好cao持?！?/br>
    大夫人立刻站起來，“爹放心，媳婦省的?！?/br>
    當(dāng)芳華宮收到消息的時候，貴妃氣得當(dāng)場砸了一套名貴的青花瓷器。

    “爹這是干什么，是要踩本宮的臉嗎？”

    雪靈看著神色猙獰的貴妃，頓了頓，然后安慰道：“娘娘，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什么誤會？”貴妃捏著拳頭，一雙美目帶著怒火，“將二嫂送去家廟，將管家權(quán)交給大房，如今還要給賀惜朝慶賀，大擺筵席，呵呵，不就是要棄了我們母子嗎？我真是想不明白，我已經(jīng)位列后宮之尊，就差一步就可以成為皇后，銘兒好學(xué)謙遜，受皇上喜愛，爹為什么還要支持蕭弘？”

    “娘娘，不應(yīng)該呀，魏國公是聰明人，奴婢斗膽，請魏國公來見您一面，當(dāng)面說清？”

    貴妃神色陰晴不定，正要答應(yīng)，卻聽見門口傳來一個聲音，“母妃，兒子親自去一趟，問一問外祖吧?！?/br>
    蕭銘帶著賀明睿出現(xiàn)在門口，后者木著一張臉，垂著頭可見聽到這個消息，看起來似乎打擊更大。

    貴妃則看著賀明睿，瞇起了眼睛，“明睿?！?/br>
    賀明睿頓時一驚，抬起來頭，“姑……貴妃娘娘……”

    只見貴妃雖口氣溫和，可眼中充滿寒意，說：“你可是魏國公府的未來，不要輸給那個賤種呀！”

    賀明睿頓時心底發(f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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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一回來就搞事，累不累呀？

    賀惜朝：呵，這才是樂趣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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