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冊封大典前第三日, 廣親王受皇命所托前往京郊祭壇祭告天地, 使被冊立的蕭弘為順天應(yīng)命的大齊皇太子, 以致名正言順。

    三日后, 便是到了正式冊封的日子。

    天還蒙蒙，啟明星未亮之時(shí), 沈嬤嬤，常公公帶著一干內(nèi)侍跟侍女端著洗漱用具，及冕服鞋襪頭冠配飾等浩浩蕩蕩地進(jìn)入蕭弘的寢殿, 恭請他起床。

    這是內(nèi)務(wù)府緊趕慢趕, 到了昨晚才送來一身太子行頭, 手捧這些的侍女各個臉上帶笑, 榮幸非常。

    蕭弘頂著一頭雜毛，勉強(qiáng)將瞇成一條縫的眼睛睜開, 迷迷糊糊地問：“到點(diǎn)兒了？”

    沈嬤嬤道：“殿下，按照禮儀, 您需得在日出之前兩刻到達(dá)泰和殿, 英王府離皇宮較遠(yuǎn)，您得更早起來準(zhǔn)備, 已經(jīng)丑時(shí)了?！?/br>
    “天哪, 我昨晚子時(shí)才躺下……”

    軍中日日事務(wù)忙碌，回來就晚，可回府之后還有禮部的官員等著他, 記了一腦袋的冊封禮儀, 如今腦子跟個漿糊似的。

    不過抱怨歸抱怨, 他還是從床上爬起來，今天這日子要是遲到，估摸著他爹得氣死，罰他跪宗廟。

    心蕊帶著侍女走過來，對蕭弘福了福身：“請殿下沐浴更衣?！?/br>
    寢殿一側(cè)的浴房已經(jīng)備了熱湯，蕭弘洗凈身體之后，侍女們便替他更衣梳頭，換上配飾，帶上頭冠……

    他站在原地，在銅鏡前看了看自己，問道：“惜朝呢？”

    話音剛落，賀惜朝便走了進(jìn)來：“殿下?！?/br>
    作為太子賓客，今日便是由他陪同前往冊封。

    蕭弘回過頭，就見到他家小表弟正眉眼彎彎地對著他笑，唇紅齒白，那漸漸長開的俊俏，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蕭弘的目光灼灼，緊緊地鎖在賀惜朝身上，歡喜和愛意就要這么毫不掩飾地就從眼底流露出來。

    沈嬤嬤一瞧見他的表情，就知道蕭弘又要不管不顧地犯傻，心累地與心蕊互相一眼，跟常公公一同快速地帶著人下去，只留下小墩子和小玄子侍立在門口。

    臨走之前，常公公吩咐道：“早膳已經(jīng)備好了，別忘了提醒殿下時(shí)辰。”說來，他又搖了搖頭，“還是提醒惜朝少爺來的快些。”

    主子一意孤行，他們能怎么辦，真是相當(dāng)無奈。

    “惜朝，好看嗎？”蕭弘穿著太子絳紗袍，全身穿戴配飾嚴(yán)格按照禮儀規(guī)章來，少了一份隨意，多了一份莊嚴(yán)，且尊貴無比，令人望而卻步。

    “好看?！辟R惜朝笑著，他沒有上前觸碰蕭弘，就站在一步之遙，“有什么感想要說嗎？”

    蕭弘想了想，然后對著賀惜朝伸出手：“過來?！彼吷献屢蛔?，露出身后的大銅鏡。

    賀惜朝沒有動，然而蕭弘?yún)s不等他，直接上前一步將他拉到了自己身邊，銅鏡里映出兩人的影子。

    “你看，里面的兩個人多相配，上天入地的一對，瞧著就是一臉夫妻相，是不是？”

    賀惜朝歪了歪頭，銅鏡打磨地再光滑，映出的人臉也有些模糊，不知道蕭弘是怎么看出夫妻相來的。

    不過里面的那個他將腦袋靠在蕭弘的肩膀上，卻知道那笑容很甜。

    “惜朝，將來有一天，一定可以讓你這樣并肩陪著我，一同接受百官朝拜?！?/br>
    *

    長角長鳴之后，鐘鼓樂奏響。

    蕭弘帶著賀惜朝走進(jìn)泰和殿，一步一步經(jīng)過文武百官，在萬眾矚目之中站立于丹陛之下。

    他抬頭望著龍椅上目光溫和而欣慰的帝王，不禁微微一笑，接著雙膝跪下，叩拜：“兒臣蕭弘拜見吾皇萬歲，萬萬歲?！?/br>
    言畢，起身而立。

    黃公公上前一步，高聲長唱：“大齊朝，天乾皇帝冊封國儲大殿，啟始——”

    此時(shí)，長角及鑼鼓再次聲響，威嚴(yán)九聲之后方畢。

    “誦念敕諭，冊立皇太子——”

    謝閣老從百官之列中走出來，緩步走上丹陛，從御案上取下詔書，接著再走下丹陛，站于蕭弘面前，將詔書展開宣讀：“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朕諭天地百神之靈，祖宗之福，繼承大業(yè)。然崇嚴(yán)國本，當(dāng)確立國嗣。今有皇長子蕭弘，器業(yè)英遠(yuǎn)，賢明恭德，孝悌有節(jié)，胸廣海涵，甚得朕心，特此封為皇太子，正位東宮，重萬年之統(tǒng)，安四海之心，欽此?！?/br>
    蕭弘再次跪下磕頭，直起身后雙手高舉過頭頂，接過詔書，喊道：“兒臣謝父皇萬歲，萬萬歲?！?/br>
    “受太子璽印，綬帶——”

    一個內(nèi)侍捧著托盤走到謝閣老身側(cè)，蕭弘轉(zhuǎn)身將詔書交給賀惜朝，繼續(xù)磕頭謝恩后，再接過謝閣老遞來的璽印和綬帶。

    “太子謝恩——”

    蕭弘將東西轉(zhuǎn)交給賀惜朝，最后行三跪九叩之禮。

    禮畢，蕭弘起身，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朝臣。

    文武百官齊齊下跪：“臣等恭賀皇上萬歲萬萬歲，太子千歲千千歲?！?/br>
    至此，在寶殿之中的受封儀式便這么結(jié)束了。

    不過這沒完，接下來便得立刻前往太廟，拜見蕭家列祖列宗，以示蕭弘得到歷代先祖的認(rèn)可。

    等從太廟回來，變得入后宮拜見太后皇后。

    不過如今已經(jīng)沒有這兩位，蕭弘便直接前往坤寧宮，祭拜皇后便可。

    如今的坤寧宮依舊是原來皇后在時(shí)的模樣，貴妃做夢都想住進(jìn)來的地方，可在蕭弘重新封為太子之后，她就再無可能。

    正殿掛著皇后娘娘的肖像，瞧著落款是天乾帝畫的。

    蕭弘對他母親沒有任何印象，只有從他人的回憶的只字片語之中，以及留下的昔日物件里拼湊出一個溫柔又堅(jiān)強(qiáng)的女子。

    蕭弘按著禮儀行了叩拜，上了香，全了禮數(shù)，可忽然遣退了所有人：“孤有話要單獨(dú)與母后言明，你們都出去?！?/br>
    如此重要的時(shí)刻，皇后卻不在，的確是一件令人傷感，太子有話要說實(shí)屬正常。

    隨行的官員和宮人一一離開，賀惜朝剛轉(zhuǎn)身卻聽到蕭弘的聲音：“惜朝，你留下來陪孤吧?！?/br>
    常公公帶著小墩子和小玄子站于門外候著。

    而里面，蕭弘則面對著皇后畫像磕了一個頭說：“娘，您要是還沒投胎，能聽到看到我，就知道，今日我不僅重新封為太子，還把您兒媳婦帶過來了?！?/br>
    賀惜朝一聽，頓時(shí)怔了怔，目光不禁落在了畫像上笑得端莊大方的尊貴女子上。

    雖然皇后不在，然而面對這幅畫像，不知為何，賀惜朝心底產(chǎn)生了一股愧疚之情。

    任憑誰家兒子跟一名男子糾纏在一起，都會不悅，想盡辦法拆散的吧？

    “雖然跟世俗的男女相合不一樣，可您兒子就非他不可，咱們情比金堅(jiān)，至死不渝，艱難地走到現(xiàn)在，您能體諒的吧？”蕭弘吸了吸鼻子，傷感了一下，接著又高興起來，恭維又撒嬌地說，“所有人都說您是最寬容善良的皇后，既然您從來沒有入夢罵過我，那兒子就這么愉快地當(dāng)您同意了，謝您成全?！?/br>
    還能這么來？賀惜朝簡直哭笑不得，卻也心中顫動。

    “惜朝，過來，給咱娘磕個頭。”

    蕭弘拉過一旁的蒲團(tuán)，放到身側(cè)，拍了拍。

    賀惜朝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毫不猶豫地跪下來，道：“皇后娘娘，惜朝慚愧，此情難自禁，雖路途艱難，可我們依舊想想扶而行。惜朝厚顏請您在天保佑，指明方向。我，定誓死守護(hù)蕭弘，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兩人一同磕了頭。

    這一刻，雖然只是對著皇后畫像，一切都是自言自語，可是不知怎的，兩人互相瞧著對方，總覺得心就貼在一塊兒，分不開了。

    “皇上駕到——”

    殿外的長唱依稀傳來，小墩子怕里面沒聽見，連忙在門口提醒著：“殿下，皇上來了?！?/br>
    那短暫和美好隨之消失，拉回現(xiàn)實(shí)的無奈里，賀惜朝連忙從地上起來，站到了一邊，恭敬地垂下頭。

    蕭弘端端正正地跪著，想了想，又使勁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才一聲不響地等帝王駕到。

    天乾帝走進(jìn)殿內(nèi)，賀惜朝如其他人一樣跪了下來。

    而蕭弘聽見聲響回過頭來，給了帝王一雙微紅的眼睛，以及傷感未過的目光。

    “聽人稟告你在坤寧宮一直沒出來，朕便來看看，弘兒，已經(jīng)勞累了一日，皇后若是見到你這樣，她定然心疼?！?/br>
    蕭弘低聲說：“兒子大好的日子，娘不在，馬上又要走了，明年的怕是無法來看她，就想多陪她說說話?！?/br>
    天乾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蕭弘，接著目光看向畫像，如面對常人一般說：“嘉怡，如今你該放心了，我們的兒子他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比朕出色，你定要替朕看好他?。　?/br>
    他說完，又揉了揉蕭弘的頭，安慰道：“你的孝心，皇后定然感覺的到，她在天有靈，會保佑你平安回來的。那時(shí)候，你再過來看她吧?！?/br>
    蕭弘“嗯”了一聲，然后伸出手給帝王。

    天乾帝瞪了他一眼，不過卻拿他沒辦法，只得將這個寶貝兒子給拉起來。

    蕭弘仿佛占了便宜似得笑嘻嘻，看得帝王啞然失笑，然而目光往下一瞥，落在了地上的蒲團(tuán)上……

    一直沉默著當(dāng)?shù)裣竦馁R惜朝有感而發(fā)地看過去，對著那并排雙列的蒲團(tuán)，驟縮了瞳眸，心跳頓時(shí)漏了一拍，全身僵硬。

    “父皇，不走嗎？”蕭弘拉了拉帝王的袖子，似不解地催促道，“兒子一整天都沒好好吃東西，跑東跑西，簡直要餓死了！天哪，這個冊封大典還是簡陋版的，要是全禮數(shù)下來，豈不是得去半條命？”

    “按理還得上宮墻，受百姓參拜，集三軍，受將士叩拜。如今時(shí)間緊迫，就都免了?！碧烨凼栈啬抗猓瑐?cè)過頭說：“知道累，還賴在這兒不走，非得要朕來請，你說你這是什么毛??？”

    “哎呀，您這就別計(jì)較了嘛，對了，晚宴什么時(shí)候開，我餓地簡直能吃下一頭牛，真的，您別不相信?！?/br>
    天乾帝非?？隙ǖ卣f：“不，以你的飯量，綽綽有余。”

    “兒子怎么感覺這不像是夸獎??？”

    “很有自知之明，你啊，也就朕養(yǎng)得起了?！?/br>
    蕭弘：“……”不是說能吃是福嗎？

    父子倆說笑著走出坤寧宮正殿，仿佛沒有發(fā)生任何事。

    而賀惜朝則默默地跟在蕭弘的身后，快要走出大殿的時(shí)候，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兩個蒲團(tuán)，上面還留著跪過的痕跡。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咬了咬唇，懊悔地收回視線，然而卻沒想到，在轉(zhuǎn)回頭目光直視前方的那瞬間，恰好對上了天乾帝的目光。

    冰冷的，充滿探究。

    ※※※※※※※※※※※※※※※※※※※※

    賀惜朝：我覺得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