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盒子里并無他物,只有一張戶籍——是當日顧湛親手給她的良籍。 有了平民良籍,便不用為奴為婢,可以通過各地界的關卡,在大慶朝境內(nèi)來去自如……當時兩人情濃,顧湛篤定她不會離開,所以肆無忌憚,把良籍雙手奉上。 陸茗庭自嘲地笑了笑,將戶籍折了兩下,放入衣襟里,又輕輕走了幾步,坐到窗戶旁的錦榻上。 窗外春意融融,芳花竟放,鳥雀爭鳴,而她卻一身堅冰,悲不自勝。 她鋪開一張?zhí)一ü{,拿起狼毫筆,沾滿了墨汁,頓了半晌,才提筆寫道,“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 長睫顫了顫,眼淚瞬間就奪眶而出,在薄如蟬翼的信紙上暈開一片墨痕。 她肝膽欲碎,心腸俱斷,哽咽著,又寫了一句,“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 短短兩句詩,第一句是她曾經(jīng)最大的心愿,第二句是她現(xiàn)在最深的悲恨。 他親手為她織造了一場白日夢,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一場荒謬無比的癡心妄想。 …… 馬車穿過御街,來到人聲鼎沸的東西坊市,陸茗庭扶著珍果的手下車,看了眼不遠處的云來茶樓,微微一笑,“我去首飾鋪子逛逛,你在馬車里等著我?!?/br> 陸茗庭提步要走,衣角卻被珍果扯住,她怯怯地問,“姑娘要去哪?將軍說了,今晚京城中有事發(fā)生……” 珍果十三四歲,眉眼和善,天真單純,此時扯著她的衣角死死不撒手,圓臉龐上寫滿擔心和無措。 陸茗庭靜靜看著她,突然問道,“珍果,無論我去哪里,你可愿跟在我身邊?” 珍果呆了呆,思索了片刻,擲地有聲道,“我雖然生在顧府里,但母親被將軍的繼母崔氏打死,顧府對我有恩情,也有仇恨,直到我遇見陸姑娘……當日姑娘被將軍所救,我也沾光得了一條生路,這些天將軍吩咐我伺候姑娘,姑娘不把珍果當下人,而是把珍果當meimei,姑娘的好,珍果都記在心里。以后無論刀山火海,珍果都愿意陪姑娘一起去?!?/br> 珍果吸了吸鼻子,扁著嘴巴道,“只是……珍果希望姑娘和將軍好好的,不要因為昨晚吵架而置氣?!?/br> 陸茗庭聽到顧湛的名字,眸光瞬間黯淡,她默了默,淺淺一笑,“那你便隨我一起走吧?!?/br> 云來茶館的掌柜見了陸茗庭,立刻躬身請她來到后院,請她上了一輛金頂馬車。 馬車從云來茶館后門駛出,經(jīng)過繁華的御街,約莫著行了兩炷香的功夫,馬車窗外嘈雜的人聲逐漸平靜了下來。 馬蹄踏在青石板鋪就的長長甬道上,轉(zhuǎn)過兩道宮門,來到延和門外。 再往里走,便是內(nèi)宮所在。 車夫向守門的禁軍出示了令牌,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徑直駛?cè)雰?nèi)宮。 馬車穩(wěn)穩(wěn)停在長鳳宮前,車夫神不知鬼不覺地退下,太監(jiān)和宮人們列成兩排,沖著馬車伏地叩首,“恭迎長公主回宮——” 陸茗庭正靠在車廂里昏昏欲睡,猛地被洪亮的問安聲驚醒,反應了片刻,心頭一陣劇跳。 她撩開轎帷,望著外頭一望無際的紅墻金瓦,臉上血色盡褪。 …… 月上中天時分,夜色如墨,涼風漸起。 京城城門之外,忠義伯率領精銳之師鎮(zhèn)守在此,兩千精兵猶如潮水一眼望不到頭,他們身披玄鐵鎧甲,嚴陣以待。 守門侍衛(wèi)揉著眼打開城門,看到眼前這一幕,嚇得兩股顫顫,抖如篩糠,下一刻立刻朝城內(nèi)狂奔,“來人吶!禁軍都去哪了!?有人圍城了!” 今夜沒有更夫敲梆,沒有禁軍巡夜。新任的京畿指揮使早已經(jīng)接到顧湛的命令,無論今夜聽到什么廝殺的聲響,看到什么血腥的景象,都一律按兵不動。 午夜長街上,有馬蹄聲漸行漸近,揚蹄高嘶。 宋府的管家開門探問,話還沒出口,就被門外的一片烏泱泱的軍馬震懾住了。 宋府被重兵包圍,里外三層的火把星星點點,在黑夜里蔓延如流光,叫人一眼望不到頭。 顧湛一身金甲,手握三尺寶劍,大馬金刀地端坐于高頭駿馬之上,俊臉上沉眉壓目,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令人不敢直視分毫。 “見過輔國將軍!” 宋府的侍衛(wèi)壯著膽子拱了拱手,沖馬上之人高聲詢問,“不知將軍帶著人馬前來宋府,意欲何為?” 顧湛冷冷盯他一眼,身側(cè)的岑慶猛地伸手拔了腰間寶劍,直指在那侍衛(wèi)的喉間,“我家將軍為取宋賊性命而來!” 話罷,劍起劍落,一道血色噴濺于高空,復落于宋府門前的臺階上。 夜色凄凄下,宋府的侍衛(wèi)連連后退,幾個膽子大點的,慌忙跑向內(nèi)院報信。 宋閣老被其子宋縈攙扶著出門,望見門外的陣仗,氣得抖若篩糠,指著馬上之人道,“顧湛!你好大的官威!你這是想造反嗎?” “顧某不想造反,” 顧湛拔劍出鞘,唇角微揚,“顧某只是想要宋閣老和宋公子的命啊?!?/br> 一言既出,四方震驚。 “你猖狂!” 宋閣老渾身觳觫,拄著拐杖高喝一聲,“殺朝廷一品大員是死罪,顧湛!你可有皇上的圣旨?!” 顧湛俯身盯住父子二人,一雙鳳眸凌厲如鷹隼,“宋閣老年事已高,記性也不好了。當日皇上賜我丹書鐵券,可免一死,今天剛好能派上用場。” 宋閣老面如土色,滿眼的不敢置信——顧湛竟是打算一命換一命,拿丹書鐵券堵住元慶帝的口! 宋縈氣得直哆嗦,“顧湛,你仗著軍功顯赫,便可欺壓我等了么?!我勸你快快退兵,否則我告到皇上那里,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心腹匆匆而至,沖宋閣老父子附耳道,“秉閣老和公子!忠義伯率兵守在京城各個城門外,此時已經(jīng)無法逃|脫出城!顧湛另派三千顧家軍圍困禁廷,以防有人向元慶帝通風報信,眼下消息也無法傳到禁廷!” 顧湛不是沒想過溫和解決宋黨,也曾寄希望于元慶帝圣明公正,匡正官場陋風。奈何元慶帝秉持“法不責眾”的馭下之術(shù),一次次讓忠臣良將心寒失望。 宋黨的走狗遍布朝野,元慶帝又偏聽jian佞讒言,倘若今夜消息走露,起事必定失敗。 顧湛用兵詭譎,和忠義伯、麾下副將以及杜斂兵分四路,早已經(jīng)布下天羅地網(wǎng),今夜宋閣老父子已經(jīng)是甕中之鱉,必死無疑。 宋閣老聞言,猶如五雷擊頂,腳下一軟,險些暈厥過去,宋縈忙攙扶住他,幾乎是目眥盡裂,“來人!命弓箭手和親兵列兵布陣!” 宋府私自豢養(yǎng)一千親兵,也并非吃素的,弓箭手萬箭齊發(fā),意圖突出重圍。 “上次本將軍擺出這等大陣仗,還是用來對付景國三軍?!?/br> 顧湛一身金甲,身后戰(zhàn)袍迎風翻卷,他勾勾唇角,笑意森寒入骨,“宋閣老,束手就擒罷,宋黨已到窮途末路,今晚你必死無疑。” 說罷,他微微一抬手,身后顧家軍霎時肅靜,落針可聞。 “三軍聽令,今夜取宋閣老首級者,賞黃金百兩,加官進爵!” 一聲令下,兩方人馬揮劍血拼,箭矢破空而出,刀劍嗡嗡爭鳴,廝殺之聲直沖云霄。 京中各大權(quán)貴之家聽聞風吹草動,皆是緊閉門戶,唯恐惹禍上身。 刀光劍影直直持續(xù)了一個時辰,蔓延的血色染紅土地,首級墜地,滾落在月光里。 jian佞已除,顧湛身著金甲,眉宇間殺氣未褪,舉劍指天,“宋賊已誅!乾坤大定!” 顧家軍亦紛紛振臂高呼,一時間呼喊聲席卷整個京城上空。 不遠處,岑慶縱馬而來,額上冷汗密布,神情異樣倉惶。 顧湛手握策馬金鞭,俊臉上還染著幾絲血污,周身殺氣未褪,鳳眸淡淡掃過去一眼。 岑慶迎著他嗜血的目光,幾乎是滾下了馬背,沖他一拱手,磕磕絆絆道,“將、將軍,陸姑娘她、她失蹤了!” 幾乎是一瞬的鴉雀無聲,男人額際青筋暴起,鳳眸中閃過驚愕、震怒,最后悉數(shù)化為失望,他猛地一抬手,將手中寶劍大力擲出,只聽“哐啷”一聲巨響,路旁碗口粗的梧桐樹竟是被生生劈成了兩半。 接著響起一陣壓抑的怒喝聲,“給我找——!”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撒花、評論哦~ 【友情提示】 1下章開始進入大豬蹄子的【追妻火葬場】 2會出現(xiàn)【半年后】的字眼 3進宮后,女主會活出一番新天地~ 敬請期待^_^ ☆、第 41 章 昨晚京城中兵荒馬亂, 顧湛剛斬下宋賊首級, 便得知了陸茗庭失蹤的消息。 盛京城中,天子腳下, 是顧湛的掌中之地,他心急如焚, 立刻散了大半的心腹去尋找,不料來來回回找了一整夜, 竟是一無所獲, 毫無蛛絲馬跡可尋。 顧湛一夜未眠,忙著抓捕宋黨的幾位頭目,還要時刻關注陸茗庭的動向, 幾乎是焦頭爛額, 分身乏術(shù)。 議事廳里。 顧湛按著手中的茶盞,俊臉上面沉如水,一室的山雨欲來風滿樓。 堂下跪著烏壓壓的丫鬟仆婦小廝,迎著他搵怒的冰冷眼神,皆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大氣不敢出。 莊mama伏地瑟縮著,“姑娘只說要去逛首飾鋪子,叫下人準備了馬車,誰料……和珍果午時出了門, 便再也沒有回來!” 郝mama抹著淚道,“今天早晨陸姑娘來膳房看我,再三囑咐我保重身子, 除此之外,并沒有說別的話?!?/br> 車夫亦是一臉的惶恐不安,“馬車行到御街,陸姑娘和珍果姑娘便下車了,街上人山人海,小的沒、沒看清姑娘去了哪里?!?/br> 顧湛怒火中燒,骨節(jié)分明的大掌捏的悶聲作響——看來她早有預謀,早就想離開他,所以那一晚才會極盡纏綿,才會聲聲喚她「夫君」! 岑慶搜完內(nèi)室,掀簾子出來,躬身遞上一張?zhí)一ü{,“將軍,桌上的瓷瓶下壓了一張字條” 顧湛神色一變,接過信紙細細看了一遍。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br>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顧湛攥著那張薄薄的桃花箋,雙目猩紅如血,咬著牙冷笑了兩聲, 她好狠的心!數(shù)月的溫存親昵,到頭來只留下這樣輕飄飄兩句話,便想打發(fā)他么??? 簪花小楷字跡娟秀,蘊著淡淡水漬,像是淚痕。 她也會哭嗎?既然那么傷心,為什么還要離開他呢? 顧湛閉了閉眼,喉頭吞咽出一陣腥甜,又聽岑慶磕磕巴巴道,“秉將軍,陸、陸姑娘的良籍不見了……” 話還未說完,顧湛抓起手邊兒的麒麟白玉鎮(zhèn)紙,揚手便狠狠一砸。 這一砸用了力氣,黃花梨木的博古架猛遭重擊,上頭擺放的無數(shù)珍寶搖搖欲墜,嘩啦啦砸了一地,全碎成了稀巴爛。 既然帶走了良籍,就不是被歹人擄走,而是自己逃走的。 那是他親手給她的良籍,只為免去奴婢之身,讓她安心呆在他身邊,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反將他一軍! 真是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