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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中并不如何幽暗,但無端讓人覺得陰冷,四下里似乎都染著沉重的寒意。 喻識瞧著陶頌認真的神色,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問的什么話。 你就沒有過一點喜歡我么? 這個問題,喻識也問過自己。 但他,也確實不知道什么是喜歡。 他幼年飄零,待入了云臺,云臺畢竟是修道之地,清凈無塵。他目之所及,能見到的情愛之事,唯有師父師娘,與大師兄和楚笙。 他其實并不明白,是師父師娘一個眼神就能通曉彼此心意的樣子,叫做喜歡,還是楚笙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攔住師父直接提親的樣子,叫做喜歡。 他再大些,風(fēng)華初現(xiàn)的年歲,說喜歡他的人就更多了,有修士,凡俗百姓,妖修,精怪,連魔修都有。 二師兄心思細,唯恐生出什么禍事,索性全部替他攔了。 喻識從來就沒開過竅,自此之后,甚至不知道,怎樣才叫開竅了。 但他也不是真正的木頭疙瘩,陸府之事以后,他和陶頌的關(guān)系,越來越微妙。 他看得出來,陶頌對他,是一片明晃晃的心意。 與他印象中,上輩子所有對他說喜歡的人,都不一樣。 雖然他并不明白,這份心思究竟從何而來。 在來曲桑谷的路上,喻識曾經(jīng)和封弦聊過此事。 那夜無月,卻有漫天的星海銀輝。 封弦只問他:“那你對陶頌,又是怎么想呢?” 喻識捫心自問,末了苦笑一下:“我連真正是誰,都沒辦法告訴他,我又能怎么想?” 他低聲道:“我只怕害了他?!?/br> 燭火明亮,封弦突然笑了笑,語氣輕快:“我覺得你還挺明白的,做什么非要來問我?” 喻識不懂。 封弦又換了個問法:“你整天拉著我出生入死,就沒想過害了我?” 喻識一噎,心道,你修為未成時,也受師父師娘恩惠許多年,更遑論那云游散人去后,師父是如何明里暗里地庇護你。你查真相是自愿的,也應(yīng)該,這怎么能一樣? 封弦也察覺了他不合適,又換了個人:“那你就沒想過害了崔淩?” 喻識這次似乎有些模模糊糊地清楚了。 他也擔(dān)心崔淩,也希望崔淩離他遠些。 但這和他對陶頌,并不一樣。 崔淩如果離他遠些,他會十二個放心,但如果陶頌走了,他在放心之余,還會有些難過。 封弦瞧著他的神色,又添了一句:“我再問你,你想退了這個草率親事,是真的想要陶頌去喜歡旁人,不再喜歡你么?” 喻識終于沉默下來。 這樣對陶頌好。 對陶頌好的事,他應(yīng)該是愿意的,但他有些不知名的難受。 封弦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你如果一丁點都不喜歡他,他整日纏著你,你為什么還慣著他?” 喻識此時已經(jīng)想偏了。 再聽到這句話,只覺得自己當真做錯了。 他不能接著慣下去了。 他不能再由著自己的心意胡來了,陶頌?zāi)隁q小,那他,應(yīng)該主動斷了的。 喻識自覺找到了一個極好的契機,有了十分合情合理的由頭,甚至順理成章地將他二人分開了。 但是,他沒想到陶頌還是找來了。 甚至陶頌都不許他躲了。 陶頌逼著他要一個說法,他瞧著這雙清澈的眸子,心里越來越慌。 夜里有些滲入骨髓的寒涼,四下靜得能聽見人的心跳聲。 喻識一腔翻江倒海終于有了些許平復(fù),他方要開口,卻瞧見陶頌垂下了頭。 陶頌將外袍脫下來,不由分說地給他裹上了。 喻識張了張口:“我……” “這里太涼了?!碧枕灥皖^,似乎是扯了扯嘴角,踢走了腳下一塊小碎石。 小石頭翻翻滾滾,在夜里發(fā)出些稀里咣當?shù)穆曧憽?/br> 喻識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陶頌?zāi)肆季?,才抬眸笑了笑:“劍修,是我錯了,我不該逼你的。” 喻識心里驀然漫上深深淺淺的難過。 他原本想說的。 但他似乎錯過了什么。 喻識心下一空,涼沁沁,空落落的。 他正想說些什么彌補,陶頌忽而輕聲道:“劍修,今天這句話,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日子?我會等的,但我等得很累了?!?/br> 喻識心里一疼。 陶頌沒有抬頭,整張臉都在燈下淺淺的陰影里:“我不應(yīng)該在這個時候問你,你心思重,曲桑谷又剛出了這樣的事。我逼你去想這些不要緊的話,是讓你為難,也是添亂?!?/br> 喻識心下更疼了。 如果這當真是不要緊的話,你為什么看上去這么難過? 但喻識終究沒有說話。 在面對陶頌時,他一直都笨拙得不知所措。 “所以,我想著,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時間?”陶頌聲音低低沉沉,“等你覺得合適了,你愿意說了,你再告訴我。” 喻識沒有辦法拒絕。 他也需要時間。 需要時間讓這一切都塵埃落定。 喻識點了點頭,卻在這個時候心思一拐,說出了正常人都不會說的一句話:“那你回扶風(fēng)吧,等我從這里出去,我就去給你一個交代?!?/br> 喻識眼睜睜瞧著,陶頌平靜的眼眸中溢出了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