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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頌已經(jīng)一百六十一歲了,以他的根骨,扶風(fēng)劍法的最后一式,卻還沒練成。他問過陶頌一次,陶頌只道,心性不足,練不成了。 現(xiàn)下想來,如果不是因為他,陶頌大約早就被扶風(fēng)山捧出來了。 這中間一百年的曲折,無論怎么算,終究是虧欠了陶頌的。 喻識滿心恍惚,兀自拾起了那頁紙,顫抖著摩挲了兩邊,緩緩折了起來。 白紙黑字是好東西,他順手救過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事到如今,他也不大能記得起小蠻山的事,但這字跡卻做不了假。 他說會等陶頌。 卻讓陶頌生生等了這許多年。 喻識五內(nèi)陳雜,肺腑間真氣翻涌不息,壓也壓不住。 他正要分神去調(diào)息一二,洞xue內(nèi)的禁制卻突然破了。 一陣烈風(fēng)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迎面撲來,碎石塵土翻卷而至,黑麟大蟒重重摔入洞中,黑影一閃,景行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慕祁一愣,懷里的衣衫嘩啦啦掉了一地。 禁制之外,聲息不聞。 只有濃烈的血腥氣。 慕祁嚇得已不會哭了:“阿公,阿公……” 小孩子滿面驚恐,喻識將畫冊一放,忙過去探查。 景行手里都是傷口,血口中央是兩塊碎裂的妖首令。 用了兩次,眾妖才聽令。 喻識心下有些許復(fù)雜,景行卻于此時抬眼,深深地緩了兩口氣:“……還沒完,只是一時的約制,我壓不住他們了?!?/br> 慕祁哇哇大哭地抱住他:“阿公……” 景行倚著墻壁坐起來,卻推了他一把,這樣一動,就咳出兩口黑血來。 慕祁過去抱住他不撒手,卻又被他推開了。 “阿公……”慕祁不明所以地委屈。 景行閉了閉眼,聲音沉肅:“你從此以后,都不能再依靠我了?!?/br> 慕祁似乎有些聽不懂,又像是聽懂了,只定定地站住了。 這話對一個小孩來說,過于殘忍,縱使慕祁不止六歲,一時也接受不了。 喻識方要出聲打斷,景行卻突然看向他,有些輕巧的笑意:“我救了你們兩條命,能給我孫兒換句話么?” 喻識心中一動,驀然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景行卻沒有容他開口,兀自道:“慕兒雖然不是人,卻從來沒有害過任何東西,心性至純至正,勝過塵世許多凡人。他是天生的靈氣養(yǎng)出的石胎,用你們仙門的話講,根骨也很好——” 他頓了下,瞧了喻識一眼:“我知道你不肯,我瞧著,慕兒也更喜歡他?!?/br> 喻識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不知何時,陶頌已經(jīng)醒了,微有些震驚地瞧著放在外頭的畫冊。 喻識張了張口,也不知該說什么。 陶頌沉默地笑了一下,抬眼過來:“你看見了?” 喻識甚至沒看清他的眼神,便低頭躲了過去。 然后點了點頭。 喻識整顆心慌亂不已地跳著,洞xue中有那么一刻,靜得一聲不聞。 陶頌并沒有繼續(xù)糾纏他,而是下床隨便拾了件衣裳。 景行拍了拍慕祁單薄的肩膀,笑了笑:“去叫師父?!?/br> 他面上只是長輩閑話時的笑意,語氣卻無比認真。 慕祁怔怔立著,仿佛沒有聽清楚。 陶頌一頓,深深皺了皺眉:“妖首,救命之恩無以言謝,但我畢竟是仙門中人,門下不……” “我知道你是誰?!本靶星屏松皆聞σ谎?,“你有本事教好慕兒。” “我這輩子沒做過幾件好事,臨終這件,再算上之前有的,也不夠我贖罪?!?/br> 景行眸中有些蒼涼的慈愛之色,“我不贖了,就全部給慕兒攢下。他離了我,一天背著精怪的身份,就一天不能活得安生,如果有個德高望重的仙門愿意收他……” 景行再度抬頭,勾起嘴角,卻語氣鄭重:“我臨終一腔愛子之心,只求道友成全?!?/br> 喻識深知,妖獸之間素來恃強凌弱,此人恐怕這輩子都沒有如此低聲下氣地說過話。 只不過—— “你既然清楚陶頌是何人,還如此以性命與恩情脅迫,臨終行件善事,仍是強人所難?!?/br> 喻識深知此事有多讓陶頌難以抉擇。 景行微微笑笑:“我不光要為難他,還要為難你?!?/br> 他似乎輕輕嘆了口氣,語間悵然:“有句話,我想讓你幫忙帶給你二師兄?!?/br> 喻識心頭猛然一震。 景行瞧他一眼:“我們妖獸不是靠臉識人的,你這真氣,我方才便識出了?!?/br> 喻識只穩(wěn)住聲音:“你這許多年,從未出去過么?” 他難道不知道,二師兄早就死了么。 “你們仙門不大喜歡我,這個地方的老谷主和我認得,也沒人打擾,我住得清靜,出去也沒什么意思。” 景行眼神頗為玩味,“棲楓山藏了這么多妖獸,你們仙門當(dāng)真一點都不知道?” 尚淵恐怕是知道的。 喻識念及此人,不由又有些憂慮。 景行見他不說話,又繼續(xù)說下去:“我只有一句話還想和他說,就只有一句,算我求你?!?/br> 喻識本就因此事厭惡他,但此情此景,景行幾乎只剩了一口氣,言辭已極是懇切,他也說不出什么打斷之話。 見喻識算是默許,景行有些疲倦地閉了閉眼,而后沉聲開口:“勞動你告訴他,當(dāng)年那些妖物去云臺劫走門中許多弟子的事,我當(dāng)真毫不知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