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頁
他看向喻識:“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清楚,愫兒非我所殺。我是他的師父,是我將他自幼養(yǎng)大,我不想他來世輪回轉生,聽到的,是許愫長老被他師父所殺的故事。我自然已十惡不赦,但這件事,你就當我的私心吧?!?/br> 喻識一時未說出話來。 許愫身亡的情狀又浮現(xiàn)于他眼前。天地間雨聲匝地,他心下又疊上一層悲痛,不由覺得可笑:“我?guī)煾敢蚰愣?,你卻要我?guī)湍阃降軋蟪稹I姓崎T,你不覺得欺人太甚了么?” 尚淵只盯著他:“我一向寡顏廉恥,你答應么?” 雨聲接連不斷,于塵世間拉起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喻識只瞧著瓢潑大雨,怔了許久:“此事原本你不說,我也要去做的?!?/br> 尚淵聞言重重松了口氣:“我實在沒有什么籌碼同你做這樁交易,但我又實在放不下愫兒的死?!?/br> 他輕輕一哂:“我尸身已被挫骨揚灰,魂體也被此邪術束縛。這個恩情,你若是愿意,我下輩子還你。如果我還有下輩子的話?!?/br> “尚掌門慎言?!庇髯R語氣冰冷,“最好不要立此誓。你我之間的恩怨還是就此了結,我無論輪回幾世,都不愿再看見你。” 尚淵笑笑,仰頭想望望天,卻只瞧見一方屋頂。他無奈地收回目光:“事到如今,我也有幾分后悔。早知終有一日要搭上愫兒的命,我何苦做這一樁事?!?/br> 喻識方才便有些詫異:“你不怪他?” 若不是許愫背叛,私自到曲桑谷見他,后續(xù)之事,或許都不會有。 “他心性過于仁善,終究是我這個做師父的,沒教好他?!?/br> 尚淵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在歸墟之中,以金石陣殺了你,加上散靈術蒼海玉,最后得到的一切,都是要留給他的,并非給我自己?!?/br> 他在喻識略顯驚訝的眼神中,笑了笑:“你已經知道蒼海玉究竟是做什么的了吧?” 喻識沉默良久,點點頭:“渡生人修為?!?/br> 尚淵似乎有幾分欣慰,又有幾分嘆息:“當年除魔之戰(zhàn),我無意間從魔修處,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上古秘辛。” 他緩緩開口:“那時我察覺,蒼海玉并非是石頭,而是歸墟中的一處凈水。我們正道之人,生而□□凡胎,氣海是一點一滴累積而來,金丹是一絲一毫煉化出來,滿身修為靠得都是自身后天勤勉與感悟。” “仙門總以為,修為是沒有辦法渡給另一個人的,其實不然?!鄙袦Y笑笑,“當年你修為正盛,氣海充沛,不就損耗過大量真氣修補長瀛的金丹?造化靈氣凝聚而來的修為,自然可貫通世間?!?/br> “只是需要媒介?!庇髯R低聲接口。 尚淵鬢發(fā)花白,眉目深沉:“蒼海玉,就是那個媒介。傳言此物可‘聚靈體、復rou身’,也是依靠修為之力。若有人將真氣渡于其中,蒼海玉便能以數(shù)倍,渡至另一人體內。那時我心想,此物若能加以利用,何愁不能得通天之法?” 喻識于鮫人一族宗祠中所見壁畫內容,今夜全都由尚淵之口所證實。 rou身妄圖通天之法,自然需要代價。蒼海玉,這個存在于上古傳說中,可使活人長生、使死人轉生之物,不是沒有代價的。 它一旦為人知曉,便只不過是,打開世間欲念的一扇門。 喻識想起許愫當夜之言:“所以,你打從一開始,便沒有想過要留下我。” 尚淵似乎并未顯露出如何的抱歉,坦然承認:“這個局,自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定下了?!?/br> “鮫人于幻境中融入的散靈術,能聚攏幻境中的修為。我原本的計劃是,將這些修為渡入蒼海玉,全部補給愫兒,可惜,被阿岱打斷了?!?/br> 這是尚淵今夜,第一次提起喻岱的名字。 傳聞中他與這個師弟自幼一同長大,情同手足。喻識于云臺之時,最是知道,師父是如何信任尚淵的。 尚淵只淡淡地感喟:“是我忘了,我是有徒弟之人,阿岱也是。我們都長大了,心里裝下的人和事,都多了?!?/br> 喻識強忍著洶涌而來的悲痛:“師父是覺得,他對不起我?!?/br> 喻識于宗祠之中見到那幅壁畫,才第一次反應過來,師父在歸墟中同他說話的語氣,有多與往常不同。 那是歉疚。 師父在自責,自責于當初帶了年幼的喻識上山。 尚淵依舊很平靜:“嗯,他覺得有愧于你。我?guī)煾府斈暾f得不錯,我這個師弟,從來對人,都是掏心掏肺地好?!?/br> 他嘆了口氣:“我便沒有這樣看人的本事與眼光,一心只栽培愫兒,末了還未成功?!?/br> 喻識穩(wěn)住心緒,問出疑惑之事:“你方才說,師父打斷了你的計劃?” 尚淵略微扯起嘴角:“你或許只看到了幻境中蒼海玉的模樣。實際上,上念祖師不知自何處捧來的此等神水,真的只剩一捧了。” “阿岱那時生生闖入金石陣,用他一身修為修補你的身體和金丹,還給你換了張臉,全都用盡了。金石陣內殺戮不止,待我再下去查探,蒼海玉已然絲毫不剩?!?/br> 喻識不由一怔。 尚淵稀松平常地笑笑:“是水么,從古至今,自然都是會干涸的?;蛟S這是天意......” 或許這是天意,來阻止人的貪欲。 喻識將他的后半句話補全,心內一下子松了下來。他在冥冥之中,感到一股慶幸,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世人。